我所经历和感悟的“上山下乡”

 

     陈贤庆

 

                                             十一、雷州农场知青的政治生活

 

196811月,知青们来到农场。那时,急风暴雨式的文革虽已过去,但文化大革命仍然深入持久地开展,我们在农场的生活,包括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无不打上那个时代的印记。

我们来到农场后的一段时间,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等政治形式仍旧进行。现在的青年人肯定不知上述那三种东西为何物,在此不妨稍作解释。

早请示,即早上起床后,要先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示。作法如下:全队或全组人员列队站在毛主席像前,手捧红宝书,即林彪指令编写的一本收录着毛泽东语录的红皮小册子,读上一两段,再唱一两首语录歌。意思大概是说:“伟大英明的领袖,我今天开始工作了,我要按您的指示办事。”

晚汇报,即晚上睡觉前,重复早上的动作,不同的是,晚汇报主要是反省自己白天有没有做过错事坏事,尤其是有没有“私字一闪念”,都得向毛主席汇报。

跳忠字舞,即按语录歌的曲子再由舞蹈家编成一段段舞蹈,大家来跳,跳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但是跳不跳却是态度问题,因此,男女老少排在一起,手舞足蹈,那情景和现在公园里的人们练功有点相似,不过动作当然会刚劲多了,但又滑稽多了。知青们年轻,有文化,又来自大城市,舞蹈动作当然会好看一些,所以,还可以当老工人的指导老师。

上述三项,实属荒唐,现在想起,既感到可笑,又不禁长叹,但当时全国皆如此,亦无可奈何,中华民族数千年文明史中,还没有出现过如此“个人迷信”的行为!幸而,此三项事,农场执行得并不算规范,没有朝朝晚晚如是。不过,有一样事,是不可不做的,那就是,当年,毛泽东常有“最高指示”发出,全国都要欢呼一番。如果是白天发出,那倒好,我们可以停工去庆祝,但往往又没有这么好的事,那“最高指示”偏偏要在半夜大家入睡了以后发出,这真是不知为何了。晚上,当大家睡的正香甜时,支书或队长猛敲一阵钟,同时广播器亦响起,于是,大家都知道又有“特大喜讯”了,只得从被窝里爬起,到队部前的空地集中。从广播以及支书的口中大概知道了“伟大领袖”又说了一句或几句什么话,于是,大家又要表现出兴奋的神情,喊一通口号。接着,全队职工列队出发,前面由锣鼓开路,走出居住区之外,踉踉跄跄地融进了浓黑之中,边走边喊口号,顺着公路绕到晒场,然后回来,再上床睡觉。思想觉悟“不高”的,倒头便入梦;对领袖“无限忠诚”的,还要激动一阵子。不过,那锣鼓声和口号声,似乎仍久久回荡在夜深的胶林中。

这种夜半来临的“特大喜讯”,如果偶然一次,那还没什么,但我们记得,来得最频繁的,当数1969年上半年吧。那是荒唐年代的荒唐事,我们的后辈,肯定感到匪夷所思呵!如果说,上述的那些政治行动还属偶然性的话,那么,开会学习则是经常性的事了。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大讲政治”的年代,基本以文盲和半文盲为主的农场生产队职工,白天要从事艰苦的劳动,晚上,还要经常开会,学习,讨论,这真是非常厌恶,但又是非常无奈的事。从大城市来的知青们,那就更加厌恶,但亦敢怒而不敢言!

当晚饭后,冲完凉不久,一阵敲钟之声响彻夜空,人们就要赶紧准备,手拿一张小板凳,来到队部或晒场,分开小组坐好。主席台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现在很难找得到的汽灯,发出惨白的光。支书和队长,原来都是文化不高的农工出身的人,但由于经常要讲话发言,也渐渐练得不错的口才,连续说上一两个小时并不成问题,内容当然大多是读那时几乎隔天即有的“重要社论”和什么“红头文件”。台下那一百多号十分疲惫的职工们,或互相低头耳语,或独自猛打磕睡,一直熬到9点半或10点,方能散会。有时是集中开一会儿大会,又分成生产组讨论,这时,最难为的就是那小组长,必须组织全组的人开展讨论,党员和积极分子一般都要讲上几句,但是,那些政治上的问题,实在不是文盲半文盲们能够滔滔不绝发表意见和观点的,于是,讨论很快就冷场,而散会的时间又远远未到。每当冷场,组长就会求大家讲多几句,尤其是求助于有点文化的知青。我们还深刻地记得,当年那文化很低的陈组长、黄组长、梁组长等在小组讨论会上的窘态。老实说,那时1广州知青们的政治理论水平普遍也不高,谁也只能随便应付几句。陈知青的理论水平同样是低下的,但是,看到组长的窘态,常于心不忍,组长叫他讲,他也就权当“救场”,从秦始皇讲到马克思,从资产阶级法权讲到无产阶级专政,其实,他把这“发言”当作锻炼思维和口才的机会,居然也有些收获,为日后走上教坛作了技巧上的准备。总之,在那些讨论会上,大家必须讲讲“理论”,再讲讲笑话,方能打发时间。如此浪费生命的会议,知青们有时只好用“装病”的做法,躲在宿舍里睡上一觉以躲避。

但是,有些集会,又是非常严肃的,气氛凝重的,你不参加或不认真,则是政治态度和立场问题了。197023月间,全国进行一个“一打三反”运动。“一打”即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三反”即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铺张浪费。这个运动,名目好听,其实是“发动群众斗群众”。12队的老工人中,冯某某、赵某等,又被拉出来斗一番。知青们对那些“反革命份子”并无宿怨,但因那是“阶级敌人”,你也必须表现出应有的激愤。幸而12队在这场运动中还没斗死过人,而不远的14队就连续有三位老工人因不堪凌辱而自杀,两位自杀成功!197110月初的某一天晚上,依旧由吴支书敲钟开会,但这个会开得神秘,不在平时的会场,而是把全队职工,包括机三队,砖场的人员,集中到机三队的一处车库内,四周还放有岗哨,这开的是什么会?在凝重的气氛中,支书宣读了一个中央文件,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彪副统帅,是个大阴谋家野心家,想谋害领袖的元凶!并于半月前架机外逃,已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其后,又开展了一个“批林批孔”运动,毛泽东告诫全国人民,不要上林彪那样的阴谋家野心家的当。我们的吴支书也在大会上很艰难地讲着那“天马行空”“克己复礼”“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等孔老二的故事,不过,知青们的头脑越发混乱了:明明是他老人家被欺骗了,怎么倒打一耙,说我们受骗了?!19754月,又掀起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这回的矛头是指向被打倒又重新掌权的邓小平。这回,牵扯的人不是孔老二,而是宋江。害得我们的吴支书又要大讲一番显然他不很熟悉的《水浒传》,老工人包括知青们,肯定也很不明白,批判邓小平因何会扯到宋江那里去!

在“政治挂帅”“大学毛著”的年代,知识青年在雷州农场中,有些受到锻炼,取得成绩,获得提拔和重用,成为干部或各类专业技术人员,有的还在农场入了党。但是,不得不指出的是,大部分知青,尤其那些出身不好的知青,是很难有政治前途的。对一般知青来说,他们最关心的,是自身的现状和未来,是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农场回到广州,而不是批林批孔批老邓。

 

                  十二、雷州农场知青的文化生活

 

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和权力争斗,注定了农场知青生涯的苦难和曲折;同时,在文化生活方面,他们也处处体现了时代的烙印。

刚到农场时,由于大家年纪还轻,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尚有一种农忙时节下乡帮忙劳动的感觉,终日笑声,歌声,嬉戏声不断。有一位分配到9队的女知青曾回忆往事时说到,70年的元旦,我们年少无知的“三剑侠”居然兴致勃勃地步行了30多公里,从勇士场的9队走到南华场的19队,探望那里的侨中校友。30公里,相当于从中山一立交到黄埔港的开发区距离啊!少年不识愁啊!沿路除了伸展到天边的林带就是黄土路,没有什么士多店的,我们走啊唱啊,口渴了虽没有矿泉水,却有许多自然界的植物,走到一处茂密的甘蔗林,我们就大胆地钻进去,像孙悟空那样,哪棵甘蔗粗就拔那棵,咬不动的就随手扔掉,美美地大吃了一顿解渴充饥,然后大便小便,反正黄土路没人经过的。走走停停地,我们足足走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终于同校友们相聚了,大家都感到很惊奇,不断赞扬我们勇敢啦不怕死啦,不怕辛苦啦,长征精神啦等等,兴奋之余让我们倍感自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还是他们队的老工人不忍心路途遥远,骑单车送我们回到勇士场部的。

笔者刚到农场时,身处14队,数十位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如果没有一点文体活动,该是多么的可悲和可怕!毕竟是从大都市来的知识青年,面对贫瘠和简陋,他们也有“改天换地”的壮志。如14队附近的水库,可以算是一处体育活动的场所,知青们在傍晚收工后,便到那里畅咏和打水球。他们还自己动手,用木板建起了一处简易的跳台,除了游泳,还可以跳水呢。14队里的晒场,比篮球场稍大一点,有一对破旧的篮球架,经不起篮球的拍打,男知青则利用那晒场作足球场,利用篮球架作龙门,踢起足球来。于是,傍晚时分,经常开展五人足球赛。大概1969年夏天,队里制作了一张乒乓球台,放在一间较大的茅房里,于是,又算多了一样体育器材,知青中就有乒乓好手,工余时也能打上几拍。

徐闻属于边远落后地区,除了“黎歌”,高雅的音乐是没有的,改用白居易两句诗,可谓“徐闻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自知青去了以后,丝竹声则有了一点。前面我们说过,陈知青带去一把小提琴及一把二胡。那二胡也因徐闻的潮湿天气而蛇皮脱落,音色嘶哑,仅剩下那把珍贵的小提琴。陈知青在广州时自学过一年多,掌握了一些简单技巧,拉得不算难听,于是,那小提琴声,从广州飘到了雷州半岛。每当黑夜来临,他便夹着琴,站在茅房外的木麻黄树下,面对清风星斗,耳听松涛海韵,拉奏着心仪的悠扬的乐曲,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而听众,当然是那些劳累了一天,晚上既不学《毛泽东选集》又没有什么可消遣的男知青。当该上床睡觉了,知青们“命令”他仍在屋外拉,让舒伯特的《小夜曲》,让《三套车》《山楂树》《桑塔露齐亚》等伴着他们进入梦乡。有时晚上没有会议,而又明月高悬,他们会到水库边上,面对一泓碧水,看着水中微微颤动的月亮,欣赏着《半个月亮爬上来》、《小河淌水》、《彩云追月》、《月圆曲》等,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到农场后不久,农场要搞一个元旦文艺会演,各队出两个节目,到时集中场部演出。无疑,各生产队当然把任务交给了知青们;而对于刚到农场的各队知青们来说,这又是一个互相竞争,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华侨中学、黄埔港中学、大塘中学三所学校的知青,都在暗中较劲,力争一炮而红。14队的知青也不例外,于是,密锣紧鼓商议,该出两个什么节目。最后,大家商议搞一个表演唱,当时有一首歌曲叫《喜送公粮》,曲子优美,把“公社社员”改为“农场工人”即可。此外,女知青搞一个舞蹈:《壮锦献给毛主席》。那些日子,当黑夜来临,一盏汽灯照亮晒场边的小舞台,音乐歌声响起,使寂静的山村增添了生气。经过多个晚上的排练,节目渐趋成熟。到了会演的那个晚上,勇士场场部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轮到14队出场了,大家抖擞精神,互相鼓励。随着伴奏音乐拉起,蒋知青扮作老汉扬鞭上场,其余的人唱着随后而出。大家且歌且舞,倒也气氛热闹,赢得不少掌声。《壮锦献给毛主席》也由8位经过简单化妆的女知青舞得象那么回事。当舞至高潮时,只见郑知青跨步上前,双手一扬,高呼:“毛主席来了!”……且不说当时编剧是何等糊涂,那情节似乎不大合理,但郑姑娘那石破天惊的一喊,再加上她那颀长的身段、带有欧洲人种的美丽的容貌,的确产生了极佳的艺术效果,全场掌声雷动。大概正是这一效果,使得他们的节目入选“三甲”,而且被指定与另外两个队临时组成一支文艺宣传队,每队再突击排练两三个节目,数日后到中国大陆最南端的与海南岛隔海相望的海安去慰问解放军!

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喜讯!他们回队后,加紧排练了一个女声小组唱,此外,要陈知青出一个小提琴独奏。那天晚上,场里用汽车送他们往海安,一路上,他们站在车厢中,群情兴奋,又唱又笑。到了海安解放军的军营内,透过几盏汽灯,他们看到了不知是一个连还是一个营的解放军战士,端坐在地上。这时,他们才害怕起来:我们带去的是多么粗糙的节目,会让解放军叔叔多么失望啊!节目一个一个演下去,他们的《喜送公粮》及《壮锦献给毛主席》在歌舞声中同样博得不少掌声;十位女知青,包括有残疾的张知青,表演了小组唱,也获得解放军叔叔的掌声;轮到陈知青上场了,平时,他为知青们演奏不少了,但都是些“靡靡之音”,这回在军人面前,他选了一首大家熟悉的《北风吹》。一曲终了,竟有不少掌声,不加演似乎不好,但又没有准备,只得临时报了一个曲名叫《万马奔腾》,拉的是广东音乐《春郊试马》。可能叔叔们也不知道其中有诈,一曲终了,依然获得一阵掌声。这是一个让14队知青难忘的夜晚!在归途中,他们仍又唱又笑,歌声笑声回荡在徐闻的夜空。

这一年的4月,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勇士农场改为710团。14队改为14连。兵团成立,团里搞了一台文艺晚会,欢庆农场工人变成了兵团战士,各队知青都积极参与,拿出自己最好的节目。这年国庆节,14队也搞了一台晚会,知青与老工人同台演出,节目的形式多种多样,尤其印象深刻的是周老工人唱的黎歌,热情歌唱共产党,歌唱毛主席,让知青们也深受感染。知青们不仅在队里演出,第二天晚上还到了北山黎村演出呢。

但是,过了一两年后,初到农场时的热情渐渐冷却,思乡之情渐渐浓烈,对现状感到不满,对未来更感到茫然。除了农场组织一支文艺宣传队,生产队里的知青们,已不会再组织起来唱唱跳跳了。这其间,文化生活的贫乏更加速了苦闷无聊的心情。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摧毁文化的运动,作为正处在求学年龄的知青们来说,失学已很不幸,又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是最难得,最宝贵的个人休息娱乐时间,却常要开会讨论,参加政治运动,能不丧气吗?那时,当然也提倡青年人看书学习,斗私批修,但看的书只是《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14卷,以及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以及批判孔子的一些小册子,事实上,也是“学而优则仕”,谁学得好,就有可能获得名衔,改变处境。只可惜,那些著作,和国家的现实、知青的苦况形成巨大的反差,要想了然于心,学有所成,的确不容易。陈知青就曾诚心地研读过《共产党宣言》以及恩格斯的《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书,但终因思想境界过低,而未得导师的精髓。当年,在全国知青中肯定产生过学毛著标兵之类,勇士农场也应有,但可惜12队知青中未出现过,就连大家公认的最靓,最乖,最正派,最勤劳又勤学的女孩张知青,仅仅因其父母是华师大教授,属“臭老九”,而未能得到好一点的待遇,只能一直在生产队里当一名割胶工,那其他人就更难有指望了。

学无所成,有点文化享受也好,可怜的是,电影重复放着《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几部,即使如此,遇到《英雄儿女》《列宁在10月》等有点人情味的片子,虽已看过多遍,且远在场部放,也会步行来回二十公里去再看一次;而《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等样板戏,已被迫看了数遍,但当电影队来生产队放映时,也还是再受一次“教育”。想想文革前,我们在广州看过多少中外的经典电影,如《马路天使》《甲午风云》《青春之歌》《流浪者》《红帆》《罗马假日》……如今都说是“毒草”,令人不解和叹息,唯有在睡觉前聊天回味了。音乐方面,同样贫乏,除了农场文艺宣传队偶然到来演出外,则“终岁不闻丝竹声”,女知青们只有偷偷唱一些文革前的旧歌,如《敖包相会》《山渣树》《红梅花儿开》《含苞欲放的花》等;男知青则大胆学唱一些港台的流行歌曲,如《绿岛小夜曲》《忘不了》《一水隔天涯》等。幸亏老工人普遍文化不高,也不知你唱什么,总算没有在这方面出事。梁知青、陈知青、区知青等,会一点吉他、小提琴、二胡等,197210月砖厂解散归入12队后,队里才多了一点乐声。其后,罗知青、何知青等也加入了学弹吉他的行列。至于说到文艺书刊,那时除了鲁迅的作品,就是浩然的《金光大道》等,知青中几乎是无书可读。19731974年间,陈知青试着自己胡编乱造写了一点“文学作品”,如小说、电影文学剧本等,想不到那些幼稚的“手抄本”也受到知青们的喜欢,争相传阅,由此可知当时文艺书籍之奇缺。但是到了19754月,陈知青因写作“充满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而受到批评,不敢再写,大家连这类“手抄本”也看不到了。

 

                十三、雷州农场知青的情感生活

 

在上面的章节中,我们说过,在60年代,青年学生还是很纯洁的一群,在学校期间,学生是不准谈恋爱,也极少有人谈恋爱。所以,在上山下乡之时,就已确定了恋爱关系,一起到一个地方的青年学生不能说没有,但肯定不多。随着岁月流逝,知青们在农村或农场过了一两年、两三年……知青们的年龄也逐年增长,青春的骚动便使得心绪不宁。于是,无可避免地要遇到感情的问题。

当时的口号是“扎根农村(农场)干革命”!所谓“扎根”,就是在农村或农场真正落户,也就是说不走了,不回城市了。口号虽然喊得很响,但是,响应者寥寥。除了个别“胸怀大志”的青年,一般的知青都会将城市与乡村作个比较;都会正视自己的处境,都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在知青们的心目中,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只要还是单身,要离开农村和农场,可能还有希望;但是,如果在农村或农场成家立室,那就意味着扎下根来,那就别想再回到广州或自己原来生活的城镇了!所以,大家都在观望,都在等待……

雷州农场的知青,虽每月有一定的工资,然而,工资的微薄,生活的艰难,前途的渺茫,毕竟迫使个别知青,要首先考虑到生存的问题。在当时的环境下,有一个家,生活总会过得好些,象样些。于是,有个别女知青,在碰到认为合适的年轻的工人——可能是老工人的儿子,可能是复员退伍军人,尤其是从事好工种的,如拖拉机手,汽车司机,修配厂工人等,则恋爱结婚,组成一个小家庭,告别单身的生活,日子会过得好一些。但是,有了家庭,跟着就有小孩,于是,肩上的担子反而更重了。在农场那样的工作环境下,又要开工又要照顾孩子,其辛苦也是可想而知的。有的夫妻,由于双方在经历、学历、语言、习俗、年龄等方面都有一定的差异,生活了一段时间,便会因经济或感情等方面诱发矛盾和冲突,不得不在吵架中度日,数年后又得分手。到了80年代,有些已在当地成家的女知青则是以离婚的手段换取回城的自由。

80年代,歌手李春波唱了一曲《小芳》,引起一些当过知青的人的回忆和感慨。为了生存,为了改变处境,个别男知青,在农场遇到了某位“小芳”。“小芳”的家庭都在农场,有父母兄妹等,反正回城的希望遥遥无期,反正那“小芳”人也不错,娶了“小芳”,解决了个人的婚姻大事,自己的生活也会象样些。于是,在农场中,也出现了男知青娶当地姑娘的例子。当然,若干年后,男知青有回城的机会了,是抛妻弃子当个“当代陈世美”,还是带着妻子回到城中,这就因人而异了。影视的编导们,当然希望剧情尽可能复杂曲折一些,便虚构有“亲女寻父”“父女相恋”等情节,催人泪下。

更多的知青,还是保持着高度的冷静。他们坚决不结婚,不成家,不扎根。但是,在共同劳动和生活中,年轻人不可能对异性没有丝毫的好奇和追求。天长日久,他们总会逐渐产生了感情,进而发展到爱情。只不过,在爱情与婚姻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在农场结婚则意味着扎根,可能永远回不了广州,因而令他们不敢跨出那一步。所以,两位都是知青而在农场结婚成家的,则甚少!这样一来,互相爱慕的年轻人,便始终处于“热恋”的阶段,在等待时机……

但尽管如此,有了爱,总是好事,起码可以使两颗苦闷寂寞的心得到暂时的慰籍。农场知青是如何谈恋爱的?在此作些简单的介绍。

既是情侣,总希望经常相处在一起。白天那漫长的劳动,对孤独的人来说,实在难挨;如果情侣是在同一个生产组,那么,每天沉重的体力劳动可能变得轻松愉快。早上或者下午开工之前,要了解组长的分工,是否跟自己的恋人干同一工种;如果是同一工种,那就约好一起上路,到了工地,尽可能挨着一起劳动,最写意的是除草,可以齐头并进,边锄边私语。上下午劳动的期间,都有15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老工人趁此机会,还会去捡些柴草,那么知青情侣,就可以坐在防风林的某处,享受二人世界。

对于恋人来说,晚上的时间实在太宝贵了。尤其当那夏日黄昏降临,得知晚上又不用开会,那么,心潮必然翻滚,在急急冲完凉之后,他们会双双到住地外的公路上散步,在防风林中谈心,在某块平坦的草地上坐坐,承受着那凉风的吹拂,细数那天空的星星……是一种在艰苦的环境中难得的精神享受。农场的生产队住地之外,便是橡胶林、香茅地、花生地等,由一道道的防风林分隔开。除了这些林带和作物地,也可以寻找到一些小块的草地,一些相对幽雅的环境,都被知青情侣所注意到。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在黑夜还是月夜,这些远离住地的处所,都是安全的,四周都没有人,当然也没有抢劫强奸杀人犯,也不见有毒蛇猛兽,情侣们大可以安心地享受二人世界。

在这个没人干扰的二人世界中,两位年轻人一般会怎样享受他们的爱呢?这真的要因人而异了。但是,既然是生理正常的人,孤男寡女共处一起,不可能没有亲热的动作,拥抱、亲吻、抚摸等是可以想象的。那么,有没有比这更进一步的举动?在当年,可以说是个性禁锢的年代,青年人不可以未婚同居,也不能或不敢未婚先孕,出了事就会前程尽毁,还关乎到能否回城。所以,在没有有效的避孕手段的情况下,一般知青情侣,二十多岁甚至接近三十岁的知青情侣,都是不敢大胆做爱的,尽管并没有旁人会发现。

外出幽会,虽说浪漫,但也属不得已的事。因为住地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供他们幽会和亲近。如果在冬天,或下雨的晚上,不便外出,那又怎么办?在知青上山下乡的后期,恋爱已成风,生产队的领导也能体谅。于是,在冬天或下雨的夜晚,女知青那集体宿舍的大门就为她们的男友而开,当男友怯怯地蹩进“女孩们的闺房”——其实就是女友的床位,其他女伴都会知趣地聚集到另一边,让当事人有一个相对宽松的谈心的环境。有时是几对情侣分处几个角落,互不干扰,用现在时髦的话来形容,就是“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到了10点来钟,男知青就会知趣地次第离开,回到自己的宿舍。那时没有手机、短信之类,离开后,即使漫漫长夜,也无法互诉衷肠,必须等到红日初升,新的一天开始,才能再看到自己的情人。

男知青到女知青宿舍幽会,毕竟有不方便之处。有些与老工人关系比较好的知青,便可以借用老工人的小伙房,既可遮风挡雨,又有些小板凳可供坐并,小煤油灯那微弱的火苗不时跳动着,两人的长长的身影反照在泥巴墙上。每当此时,外面的一切似与他们无关,那茅草泥巴搭建的陋室,已经是“浪漫满屋”了。

这就是雷州农场知青的情感生活,虽各农场以及各人的情况不尽相同,但是,只敢恋爱不想结婚,则是大家的共性。那些爱情,浪漫中含有苦涩,令人终生难忘!

到了80年代,知青回城后,有些原来的情侣才敢结合在一起,但据了解,并不多。反而是有些情侣,在农场时可以共患难,回城后,因为环境发生了变化,反而劳燕分飞。也有些男知青,在农场时爱上了某职工子女,成为情侣,到了有回城的机会,权衡利弊,不得不唱起“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让我度过那个岁月……”当然,也有些男知青或女知青,结识了农场的职工子女,虽然不敢结婚,但也建立了感情。回城后,因为年纪大了,找对象不容易,于是想起仍在农场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也难以计较太多,便将对方迎进城来,结为夫妻,解决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这种情况不多,但也是有的。

 

             十四、雷州农场知青的难堪处境

    当年,到农村插队的知青,与到农场去的知青,处境有所不同。到农村插队的知青,身处一个松散的环境之中,生活在当地农民并不欢迎的目光下,劳动在艰苦的田头,一年到头,不但不能养活自己,反而要欠生产队的钱粮。他们对所在的农村没有丝毫的留恋,他们无牵无挂,一门心思就是想离开,想着如何离开。由于他们离原来生活的城市较近,随时可以回到城里的家作休整和逃避。对插队到农村的子女,家长们一般也会同情和收留,让他们赖在城里“吃闲饭”。有些条件和胆量的农村知青,很快便下了决心,要偷渡到香港和澳门,寻找另一种生活。

    而到了雷州及海南农场的知青,情况又不大一样。在“上山下乡”而未得回城期间,他们的处境的确比到农村插队的知青更为尴尬。

   城市户口,是每一个城里人的命根子,也是城市人与农村人最主要的区别。在1968年11月间,无数的青年学生,或由父母或自己手拿户口本子,到街道的派出所,亲眼看着办事员在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页上盖上“注销”的印章于是,自己的性质,或者说自己在这个世上的角色就立即发生了变化,从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从学生变成了知青。

    农场知青,好歹也算是国营农场的职工,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成为“兵团战士”。他们有组织,有约束,有工资,有农场的“供给”,因此,他们可以苟且地活着。很难想象,一个在城市中生活了十多年,从小到大接受着都市文明的青年人,到了农场一两年或五六年即能够“脱胎换骨”,他们不愿也无法把自己视为农民或农工或职工或战士,而老工人也永远把他们视为城里人。在人们的眼中,他们的处境会比插队的知青好很多。然而,那微薄的工资,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那远离广州的偏僻边疆生产队,绝对不是安家立业之地。

    国家规定,国营农场的职工一年可以享受12天的探亲假,但是,具体到了农场,就打了折扣,一般是一年半甚至两年才可以轮一次探亲。当知青们身处农场,大家聚在一起时,尴尬的心情还不会出现;但是,当他们获得探亲的机会,重新踏上自己熟悉的土地时,尴尬的场面就会随时出现:碰到一些不用“上山下乡”的同学,你会觉得低他一等;在家住久了,父母也会面露难色,不知是否该催促你离去;在店铺中遇到失窃案,你应是主要审查的对象,因为知青往往是最穷的人,他们不偷谁偷?……就这样,当你在故地游荡了数周或一两月后,你真的会发觉即使亲人也不会有好脸色,更不要说路人了。这时,你就会觉得还是不要超假、依时回到属于自己的窝里好些。这样的遭遇,这样的心情,我也是领教得多的。我的情况更糟糕,因父母在1971年6月被林彪“一号命令”殃及,被遣返家乡,结果我连在广州的“家”也消失了。不久,我偷跑回广州,曾到旧居远望了一下,写了一词牌叫御街行的词,不妨引用于此。词云:《御街行(过旧宅步范仲淹韵)》:“楼房一座青砖砌,庭前树,影疏碎。抬头远望梦联翩,二十年来故地。檐间燕子,时时低飞,不知人千里。     记得孩提如酒醉,今重到,眼含泪。家庭南北五处分,谙尽羁游滋味。旧邻愧见,石梯难登,唯有相回避。”象我那种景况的知青,当时有不少,自己已倒霉,家庭又遭变故,所以,城市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渐渐变得陌生,变得远了,他们成了一种尴尬的“边缘人”。

      对于“边缘人”,当过海南农场知青的社会学家金一虹女士有如是的论述:

知青就是二十世纪中国的边缘人之一。知青因其所受的都市文明的教育,与农村的农业文明自有难以认同、难以相容的一面。他们时时有外来者的感觉,他们依恋都市与依恋母亲的心绪是缠绕在一起的,因而他们迟迟不愿与母亲“精神断乳”,他们愿意在保留原有的乡音、原有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保留“我是城里人”的感觉;但他们一年一度地返回城市探亲时,他们发现城市已把他们视做“乡下来的亲戚”,城市就这样把他们排除在外了。即使若干年后,他们正式返回城市,他们也能感到城市已没有他们的位置。就这样,在农村他们是“穿农民服的城里人”,回到城里,他们又是“穿皮鞋的乡下人”,他们始终有游离于秩序之外的感觉,有不被接受的痛苦。这种心灵烙印,使他们一生都既惶惑又清醒,既为认同危机所扰,又极为独立不羁。他们是中国有着清醒批判意识的一代,也是极为务实极有适应弹性的一代。如果寻找他们曾经有过的精神流浪的轨迹,这些矛盾的性格之所以如此协调地组合在一起,就不足为怪了。

 

             十五、雷州农场知青传播文化的作用

      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目的之一,说是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今天,我们都意识到:贫穷产生罪恶。但在当年,却认为越穷越革命,因此,有文化的人不是去教育没有文化的人,而恰恰相反,让有文化的人去接受没有文化的农民农工的“再教育”。这种荒唐的事持续了十年,不知毁了多少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雷州半岛各农场的工人,前身是解放初期从广东各县征召来的“翻身农民”。之所以要在“翻身农民”四字上打上引号,是要说明,解放之后的农民,实际上还未彻底翻身的,如果说得到“翻身”的,则是政治上的翻身吧。那些来自粤西和宝安等县的“翻身农民”,都是文盲和半文盲,为了生计而成为了农垦工人。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和农村的农民是没有多大区别的。但是,农场和农村的体制毕竟不同,有基本工资作生活保证,有经常性的政治学习,由于来自五湖四海,又可以做到互相影响,眼界会比农村的农民高些。解放初期到雷州参加垦殖的男青年,到了需要结婚的年龄,一般是回到乡下,找一个贫穷的、愿意到农场赚工资的女子成亲,并将她带回到农场,渐渐又成为农场职工。那些来自农村的女子,基本上是文盲,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的。

各生产队都有若干名干部。如支部书记、队长、统计员、会计出纳、文书等,属于有些文化的人,当然,都不会很高,一般是小学程度,能基本读通报纸和文件,能对着一百多号人讲上一两个钟头。这些人,一般都是由工人提拔上去的,身份还是“老工人”。真正有文化的,是若干名分配来场的大学生和中专生,充当技术员、医生、卫生员等工作。

农场的老工人,实际就是贫下中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这口号,搬到农场,就应变为“知识青年到农场去,接受老工人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当然,话又说回来,并不是说贫下中农没有文化,就一无是处,不值得学习,至少,在勇士农场,我们感觉到,那时的老工人,的确又是思想素质比较高的,尽管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记。他们的优点,我们归结起来,主要有这么三条:一是,他们都是翻身农民,在旧社会“苦大仇深”,因而对新社会,对农场的生活已感到满足,对党对领袖无限忠诚。用现在的话来说,他们善于纵向比较,因而也可以得出较准确的结论,这是知青们比不上的。现在的我们,因为经历过艰苦的年代,对目前的民主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会有一种满足感,但我们的子女却事事不满足,原因也是缺少纵向比较吧。二是,老工人们都能吃苦耐劳,并且乐观处世,这一点,正是我们城里来的知青最欠缺的。试想想,我们是1968年到农场,况且叫苦连天;而他们是1952年或之后去的,是建场元勋,该吃了多少苦!我们到农场时,他们还是住着半间房,子女三四个,白天劳动,劳动休息的时间也要打点柴,回家要喂鸡养猪种菜煮饭洗衣伺候小孩,晚上开会学习,总之,我们难得看到他们有很空闲的时候。如果说,我们今天也尚有一点勤俭的美德,恐怕与当年受到老工人的感染有些关系吧。三是,老工人们普遍都是好心人,能善待并理解知青。据我们回忆,在当年12队,存心跟知青过不去,与知青为敌的老工人极少,尽管知青也做了不少错事坏事。

对于第三点,我们要重点谈谈。知青到农场后,与老工人共同劳动,生活,渐渐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吴书记、张队长、李队长、汪副队长等,都对知青不错,一般能以教育的方式而不是以斗争的方式对待做错了事的知青,在当时那种政治气候下,12队的知青中还没有谁受过很严厉的处罚,这也是我们应该感激的;有的组长明知某知青装病不开工,但也体谅他或她太劳累,并不作追究;有的老工人在劳动中热情地向知青传受劳动技能;有的在劳动中处处照顾个小体弱的知青,尤其是女知青;有的见女知青在冬天冲凉不方便,把她们叫到自己的小伙房,烧热水给她们使用;有的家里杀了鸡或鸭,尽管数量不多,也把知青叫去吃;有的把小伙房借给知青,供他们晚上谈心、学习、拉琴之用;有的多次借自行车给知青使用,尽管用上一次车子就损伤一次;在后期,有的知青甚至一天三餐都在老工人家里吃,已成为他们家的一位成员;等等。他们的关怀和帮助,多少减轻了我们的心头苦闷,解决了一些实际困难。

老工人对知青们普遍比较好,这里面也有原因可寻。

是,老工人既被抬到“教育者”的地位,他们便意识到自己应该履行的职责。教育、关心、帮助远离家庭、不懂得劳动技能的知青,他们认为是一项“政治任务”。二是,老工人们都是农村来的“贫下中农”,普遍带有农村人特有的善良朴实的品格,爱护知青,也是出于真心诚意的。三是,与当时的农场体制有关。当时的农场,属国营农场,由农垦总局、农垦分局等安排生产任务,给职工发工资,职工们只要参加劳动,便获得自己的工资待遇。这是“大锅饭”的体制。在这一点上,老工人与知青没有利害关系,不似现在,处处时时存在着激烈的竞争。知青到农场后,他们的口粮也是由国家分配,并不会夺去老职工口中的一部分粮食。这一点,与下放到农村的知青有所不同,分到农村的知青,实际上是将农民的口粮夺去了一部分,因而,农民与知青的关系并不和谐,甚至产生严重的矛盾和对立。

城乡两种不同的人,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生活习惯,必然会产生文化的碰撞。那些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箩的农民和老工人,如果说他们起到了某些教育作用的话,那也是他们的本性使然,如他们的劳动技能,他们的刻苦耐劳,他们的善良淳朴等,都是知青们在生存的过程中最为欠缺的,至于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文化、思想和技术,他们不可能具有,因而也不可能担当得起一个教育者的角色,相反,知青们反而有意无意地把教育者的角色抢了过来。

      在那运动一个接一个的年代,我也很为那些文化不高的干部和老工人发愁。我还记得“批林批孔运动”时,我队的指导员在台上作报告,他非常艰难地解释“孔老二”是谁,如何“克己复礼” 。指导员还不算最难,毕竟他有一些文件可供参考朗读,最难的是那些生产班的班长,经常要组织组员学习讨论,老实说孔子孟子那些事谁懂得啊,讨什么论发什么言?!组员可以沉默,但班长就有责任组织好讨论。这时,班长们总是求助于知识青年,他们或多或少能够说出一些“道理”来。

   知识青年到农场时,随身会带去一些乐器,如小提琴、二胡、手风琴、吉他、口琴、笛子等。有些知青会唱歌,有的会跳舞,会演戏,“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既成了这部分知青们遮风挡雨的一处场所,而这宣传队在传播文明方面也起到应有的作用,让从没有看见过这些乐器的老工人及其他们的子女们,听到了从那些弦丝上发出的美妙的乐音。由于知青们的到来,使得老工人及其他们的子弟第一次知道了,城里人是这样子的,城里人是这样说话的,城里人是这样穿衣的,城里人是这样思想的……知青们从广州探亲回来,带回了一些较精美的糖果,较松脆可口的饼干,甚至还有老工人们从没有见过及抽过的“万宝路”香烟、阿尔巴尼亚香烟等,也无形中起到了文明传播的作用。

   1973年后,所谓落实知青的某些政策,中专学校开始招生。某些有权势有关系的人物,就可以将用于知青的名额偷梁换柱地赠与一些干部子女,于是,使得很难有跳出“农门”机会的农场子女,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踏上了城市的土地,坐进了中专大学的课堂。当寒暑假他(她)们回场探亲时,仍在胶林中割胶、挑水、施肥、开荒的知青们看到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也曾尝过这种酸酸的滋味,但酸味归酸味,但在“上山下乡”运动中,也使得一些原本土生土长、该自生自灭的农村农场的青少年们,看到了自己生活天地之外的更广阔的领域,从而有了积极奋进,寻找自己美好未来的愿望和决心。在知青离开农场后,几乎所有的成年的职工子女,都象纷飞的雁燕,飞到了广州、飞到了深圳,飞到了珠海、飞到了惠州、东莞、中山、顺德……他们中有不少人,现在已事业有成,甚至成为大企业家,大富翁。我想,他们应该很难否认,在他们成长的时候,正是有了一群从广州来的知青,打开了他们的眼界,让他们懂得了人应该怎样才活得更精彩,因而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他们一个个大展鸿图了。

   正如坏事也会有某种好的结果,知青在农村农场的十年中,他们不是被动地“接受再教育”,客观上起到传播文明文化的作用,反而使老工人开化了。这个结果,却是领袖当初所预料不到的。  

                          

                          尾声

 

     当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次悲壮然而又徒劳无益的失败的迁徙。当年,有关当局的确是将几千万的城市城镇知识青年,连同被视为城市人命根的户口本,一起迁徙到了农村或边远的农牧场。这是一次有目的但并没有归期的“迁徙”,有关当局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在某个时间回城,报上则尽是“扎根农村,扎根边疆”的宣传。“用“悲壮”一词也很准确,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有些是很无奈、很痛苦,流着眼泪地离开城市的;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响应号召,是带着“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信念去的,是带着“锻炼自己,改天换地”的雄心去的;有的青年则舍近而求远,认为不远不足以体现“革命”,于是,新疆、黑龙江、内蒙、云南、海南等省区的农村牧场农场便成了他们的首选。如果领袖的愿望与知青们的努力都得以实现,那就算不得“悲壮”,应该是“伟壮”了。然而,数年之后,在耗费了国家三百亿元宝贵的资金后,又把一个个身心疲惫、意志消沉、反叛反动、似傻如狂的大龄知青迁返回城,这不是地地道道的“失败”又是什么?!

    人类社会在不断发展,不可能没有“迁徙”,所谓“树挪死,人挪活”,然而,如果这种“迁徙”没有给国家民族带来任何好处而只有坏处,那肯定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中国也出现了另一股的“移民”潮,那可以说是继知青“迁徙”之后的另一次大规模的“迁徙”。所不同的是,那次“迁徙”,是“孔雀东南飞”,是贫困地区的人才包括民工向东南部富裕地区的“迁徙”,是乡村向城市的“迁徙”,是一种自愿自主的“迁徙”,是落后向文明的“迁徙”,除了引发某些治安和管理上的问题外,基本上是一种“双赢”的“迁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如果把这两种“迁徙”作一个比较,就可以更加感受到当年知青被迫“上山下乡”的悲剧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