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生活散记(之一)
惠阳一月——初尝打工滋味
1993年5月,我因患眼病,时好时坏,在学校办理了病休的手续(10月份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于5月21日回到离别40年的故地广州,事先征得四叔的同意,在白云路那间熟悉的三层楼中占据了一间小房,暂且安身。我的想法是,当时我仅57岁,除眼睛有时有点毛病外,身体尚好,还不想就此颐养天年,还可发挥点余热;在广东找一份工作比较容易,这样,我可以一边拿退休金,一边另赚一份工资,当年流行着一句话:退休再干,胜过高干。此外,我又可时常就近看望母亲,以弥补我数十年来未尽之孝心。
离开南京前,妻子荷英说,能找份月薪500元以上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尽管要求不高,一个月中我四处找工,跑了许多职介所,又托熟人介绍,却一无所获。
这正是朱鎔基出任总理,国家财政紧缩银根的时期,因经济过热,许多项目纷纷下马,下岗失业者日增,很少有单位招聘年近6旬的老者。
某天,报载有一家位于体育西路的杂志社招聘编辑人员,我自恃曾做过编辑,且有着编辑中级职称,便前往应聘。那天大约有4人面试,只录取一名。一位社长(或是总编)从电脑中打出几份试卷,是一篇错误百出的文章,要我们改错。我虽编过许多的报刊杂志,但都是学校内部的刊物。学的又是工科,搞文学编辑并非我的本行。我尽力修改了文中数十上百处错漏,但总编看后,指出了几个错处是我没有改过的。于是,这第一次“竞争上岗”我就落败于人,灰溜溜走出那杂志社的大门。
万般无奈之下,我想起一个人,叫胡正斌,他是江苏丹阳人,是我早期一个学生的表弟。1988年春节过后,我被委任学校制印工厂的厂长,受那位学生之托,我接受了他的表弟小胡在厂里做临时工,并对他百般照顾,免费为他提供住所,提供一个房间给他放了一台大型的照相植字机,暗室也给他用,平时尽量多安排任务给他(对临工是计量工资)。小胡十分刻苦努力,技术进步很快。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小青年因此有了学习技艺的场所,有了一定的生活来源,不愁吃穿住。2年过去,大约到了1990年底,他在深圳工作的哥哥自办了特种印刷厂,并在惠阳淡水设了分厂,叫他去管理。他离开南京时,我联系了学校的汽车,免费为他把沉重的植字机运到火车站托运。他走后我们经常通电话。我这时想到他,实际就是不得不运用起在学校里很少运用到的“社会关系学”。我想:当年我是厂长,照顾你,现在你处可能会有适合我做的工作吧。果然,在电话中,他表示十分欢迎我去。
因此,就在当年的6月27日下午,那天预报台风即将来临,我在台风到来之前,赶到了淡水镇。这是一个比较发达的南方小镇,几年后惠阳县政府从惠州迁于此。我92年曾和一个学生——殷林宝来过这里。当时满街到处是售房部,其实不少楼盘都成了烂尾楼。小胡管理的厂就在一个叫“又一村”的小区里。小区环境很差,卫生无人管。一套三房一厅的单元,旁边有个很大的平台,在平台上用铁皮搭建了面积几十平方米的厂房。所谓工厂,其实是不到十个人的家庭作坊。客厅就是他和我的办公室,几间房里安装了一些丝网印刷设备。开工时,屋子里充满各种药物刺鼻的气味。工人多数是他的同乡,月薪约500元,包吃住,记得其中有一个原是他家乡的民兵营长,还有一对四川夫妇,女的还兼顾煮饭。“又一村”的环境尽管如此,但对我来说,恰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我的到来,对小胡是个负担,实际也许是一种报恩行动。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实际上双方都知道不会长久,也没有谈及工资多少。而我尽力为他做事:绘图、打电脑、跑银行、起草信函及宣传材料、检验产品、听电话等等。他不在时,还要监管工人干活。其实,没有我,这些事他照样可以干好。
厂里所有人都吃住在同一层的另一套单元里,我和小胡住一间房,同睡在一张大床一个蚊帐里。我带去一个微风吊扇送给他,正好用得上,挂在蚊帐里。微风吹拂,俩人躺在帐子里虽然是无话不说,但由于年纪、身份、处境不同,其实是同床异梦。大家吃饭也在一起,标准不高,极少荤菜。小胡有时叫“炊事员”为我俩加上一道菜。对于无所事事的我在百无聊赖中也算暂且有个安身之所,体验一下打工一族的艰辛生活。饭后乘凉时,我和工人们促膝谈心,工人们对我无话不谈,因为我不是老板。那位江苏来的民兵营长后悔来到这里,一个在家可以指挥几百人的营长,在这里却受老板的约束,任人指挥,很不好受,表示不久将要辞工返乡了。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我照顾小胡,我是“老板”,他是工仔。现今他是老板,我成了工仔。
7月,暑期来临,荷英假期来广州探亲,我向小胡请了假,于7月14日返回广州,20日去中山黄圃探望母亲,23日到深圳女儿处小住,28日返回广州,30日再次返回淡水。
在深圳期间,我和荷英去看望小胡的哥哥(真正的老板)。从他的神态和言谈中,看出一个老板的派头,他和小胡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听话听声,我听出他对我在小胡那里做事并不欢迎。从那天起,我暗下决心,尽快离开这个厂。
因此,8月30日一返回淡水,我便向小胡说明我的意思。看来他也知道他哥哥的旨意,没有多挽留我。毕竟这个厂是他哥哥的。几年后的1996年,我在深圳又碰到小胡,他说已和他的哥哥闹翻了脸,说他的哥哥对他还不如对一个工仔,赚的钱都为自家所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另立门户,利用他已有的客源,重新办了一个新厂,开始了真正老板的生活。不久还结了婚。这是后话。
我于8月9日正式辞工离开淡水,返回广州。8月10日,荷英和逸秋也从深圳到广州。暑假将结束,8月18日,荷英返南京。
在淡水打工前后共27日,还有一件值得记述的事。我的老同学何德江是惠阳县教育局副局长(后升为局长),他是我广雅中学的同班同学,也是测绘学院的同班同学,两人十分要好。每次见面他总要提起我在广雅时教他唱歌剧《王贵与李香香》里的插曲,并随口哼上几句。他平时在惠州住和上班,有事才到淡水。后来县政府迁到淡水,教育局也迁来了,便早出晚归。1984年我到惠州招生时,他骑自行车到我住的军区招待所接我到他家,我坐在他的后面,上西江大桥时,我问他:“能不能踩得上去?”他说:“行!这样才够朋友!”接着高声唱起:“可爱的广雅,你生在祖国温暖的南方------”,那熟悉的歌声,使我们又回到了青少年时的峥嵘岁月!这时,我在淡水打工,离那次相聚又过去九年了。一天,他约我到淡水最著名的烧鹅仔饭店吃饭、叙旧,席间他从口袋里取出我和他在部队时的合映。照片上穿着军装的两个人亲密无间,英俊潇洒。饭后,他送我返回“又一村”我打工的地方,本来是他的司机开车,开出几十米后,他执意和司机调位,亲自开车送我,还拿出他小巧的手机(当时是很稀罕的),让我和在深圳的女儿通话。大概“这才够朋友”吧!从自行车到小轿车,折射出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
更加凑巧的是,我第四次打工到了番禺搞房地产,开头几年就是在他弟弟何德强做经理的梅山建安公司下属的公司,我曾和德强在一个党支部过组织生活,95年初德江来番禺参加他侄子的婚礼,我们在婚宴上又一次相聚了。可惜的是,德强于早几年退休后因病不幸逝世了。
我会永远记住惠阳打工的尝试,也记住一路照顾我前行的所有人们!
当我从惠阳返回广州,送走荷英后,又一个人在白云路那间黑暗的小屋子里,孤寂地徘徊。但是,10天以后,我即奔赴珠海,开始了第二次打工的历程,这将在下文《珠海十日》中记述。
2001.5.10 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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