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973年5月,也即我从家乡返农场3个多月后,不安分的我又一次回到了广州。这次,
并不是探亲假,我找了个借口,说母亲病重,也没有得到队里同意,就擅自离开农场。这次,我是坐火车绕道广西和湖南回去的,并没有回家乡
。
小欧,他既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场友。他父母也被遣返云浮农村,他身在在雷州农场,看不到光明,感到失望甚至绝望。当时,他已经滞留在广州,并准备偷渡。我
想劝阻,但没有说服力。不过,我这次回广州,
就想看看情况,有可能也会劝阻。此行,我并没有让父母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担心死了!想不到的是,
我在广州天成路为他和他的表哥送行,想不到的是,小欧一去不返,葬身于波涛之中。
当年7月份
,我失魂落魄回到农场。小欧的情况,还一直隐瞒着,无法对别人讲。
不久,即7月底,我收到父亲从家乡寄来的信,信中告诉我一个特大的喜讯:父亲平反,父母按退休处理!
在那个年代生活过的人,都应该知道,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是最重要的,这不仅关乎自己,更影响到家人子女,所以,父亲这些年内心应是很痛苦的,强加于他的“耻辱”他可以忍受,但是由于自己的原因而影响了儿女的前途,那是让他椎心痛恨的。那年7月20日上午,大队冯书记亲自到了我家,说有好消息,通知父母即到大队部。当他们俩到了大队部后,冯书记宣布,得上级批准,父亲平反,摘掉“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按国家干部待遇在原籍退休;母亲亦按国家职工待遇在原籍退休。除了“在原籍退休”,不能返回广州这一点外,平反、退休等,都是令我们满意的!
父亲当时的兴奋可想而知,他当即口占一绝
记其事,诗云:“传来喜讯不寻常,两老相看(平声)笑一场。今日蒙恩妻与我,解颜私语庆飞觞。”
两周后,他又有一诗赠母亲,诗云:“两鬓斑飞首自昂,无须惭愧怨君郎。从兹不跳山鸡舞,脱却寒衣换淡装。”
两首诗,喜悦之情溢于言语。
父亲重见天日,那喜讯也感染了我,令我也振作起来。8月,我又奉调农场文艺宣传队,更使我感到,人在逆境时,要咬紧牙关,珍惜自我,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岁月悠悠,又过去了一年,1974年9月,我与在农场相识的女友
小红一起返乡。小红也是广州知青,1972年底我们在农场认识并相恋,
小红的家人都在香港,需要她申请到港团聚,经过一年的申请和等待,终于获准出境。那时,鲜有“涉外婚姻”,她一离去,即意味着我们要分手了。其时我亦申请探亲,准备送父母到南京居住,获得批准,这样,也可以一路为
小红送行了。小红是个很懂事的姑娘,珍惜我们两年之间在患难中结下的情谊,本来她
肯定赴港心切,但她主动提出,顺路先到我的家乡,见见我的父母,并小住几天。对此提议,我
感到惊讶,同时,也求之不得,我对她实在难舍难分。
我们从农场坐车到湛江市,次日再坐车到阳江城,又次日再坐车赴新洲,期间的经历,不在本文详叙之列,仅以一首五律简述之:
“与君齐上路,心境各难同。海岸观残日,江城沐晚风。欢时悲远别,梦里叹相逢。此去归何去?紫罗探老翁。”
末句的“紫罗”,即家乡附近的紫罗山;“老翁”,当然是指我的父亲了。那天中午时分,当我带着一位衣着光鲜、年轻貌美的姑娘出现在圩场和村里时,不知惹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当我带着红进入家门时,母亲正在门口附近的灶台前做饭,我说:“妈,我带了个媳妇来见你啦!”母亲一抬头,见到
小红,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好呵!好呵!……”小红没有想到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当即尴尬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这时,父亲也出现了,他也觉得26岁的儿子带一个女朋友回家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热情招呼
小红到屋里坐。之后,我花上15分钟,向两老解释:
小红是个什么人,她跟我回家干什么,她将到何方去,无情地粉碎了他们15分钟前突然产生的一个美梦。
尽管如此,两位慈祥的老人待小红就象自己的媳妇或女儿一样,尽量让她吃好睡好玩好,让她充分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
小红早已生活在地球的另一边,但我相信,她还应该记得,在故国广东阳江紫罗山下那个小村子中度过的一周的日子吧。
某天午饭后,我和小红,伴陪着父母上路了。我们离开了那间小屋,到了新洲圩,然后坐车到阳江城。在阳江城,当然又得住上一晚,次日早上,我们一行四人又坐上车往广州出发。母亲和
小红都是会晕车的,一路上,我和父亲一人得照顾一位。到广州后,当天下午,我陪着
小红到长堤的新亚酒店找到了她的母亲,把小红亲手交还给她,我们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次日中午,在火车站的大门口(送港人的没有月台票卖),我和
小红含泪握别,并目送她走进车站内……
当天晚上,我又来到了广州火车站,所不同的,是我和父母在一起,我们登上往上海去的49次(?)列车。列车飞驰在夜幕中,它尽快把我带离那伤心之地。我刚刚和恋人分手,痛苦的心情不可能马上平伏,但我担负着照顾两位老人远行的重任,我又不应该有所疏忽。父母当然也了解我的心事,但他们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我。到了白天,列车进入了江西境内,父亲显得兴奋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车窗外,不时地给我们讲述那地名;尤其是到了金华、诸暨一带,父亲似乎更熟悉,还说起什么时候到过那里,现在的变化又如何,等等。当然,父亲并没有说起当年为何到了那里,我是后来看了他交代的“历史”,才知道他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在这一带活动过。
次日晚上7点多钟,我们到达了终点站上海。当时的上海北站,似十分简陋,尤其要命的是,从站台到出口,不知要走多少百米,我们三人都要扛着或提着行李,走那么一段长路,实在不轻松。随着出站的人潮,走着走着,一件令我后怕了很久的事发生了!突然,走在我后面的父亲扛着一袋行李,不慎拌倒在地,如果他不能及时站起来,就很有可能被后面的人潮踩着,当时我转身正想要去扶起他,幸好他能很快地站了起来!这事,我后来想起也怕,母亲更是多次提起,一说到上海,就使她想起那恼人的火车站!
在候车室里,我们休息了大概两个小时,又坐上了去南京的夜车,到达南京火车站时,已是深夜2点多钟,其时二哥并不在南京,二嫂的弟弟王栋大和我侄儿赞宁在车站接我们。当我们到达南京地质学校后,吃了二嫂煮的热面条,即倒头睡去,次日到中午才醒来。而到了傍晚,才见到二哥,手提着一只肥鸡,风尘仆仆地从苏北赶回来。
父亲自平反得到政治上的解放后,心情舒畅,行动自由,在南京教书的二哥,家庭条件虽不甚好,但也算生活安定,力邀父母去小住;南京是父亲向往的地方,年轻时他曾在那里生活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也极希望能旧地重游,于是,在1974年金秋9月,父母亲便有了这次金陵之行。我们在南京,游览了新街口、长江路等市容;游览了中山陵、灵谷寺、孝陵卫、长江大桥、玄武湖、雨花台、莫愁湖、秦淮河、江苏省博物馆等地;走访了在南京的一些亲戚。父母亲在南京的这段日子,肯定是他们一生中最愉快无忧的。
我在南京住了一个多月,在10月中旬,我离开父母哥嫂,离开南京,独自一人,作旅游式的南归。我先到了二嫂的娘家常州市,住了两天后,再到无锡市,过了一晚,然后到了上海市,住在妹妹未来的婆家那里。住了几天后,我又转到了苏州市,当晚坐夜船往杭州,在杭州玩了几天,然后南下广州,住了一段时间,直至12月底才回去农场。这次离开农场,南来北往,一共三个月。
在我离开南京以后,父母依然住在那里。1975年2月,常州的亲戚邀请两老到常州过年。父母在南京住了近半年,已有思归之意;加上乡下的堂弟要谈婚论嫁,须有家长主持,所以他们亦趁此行南归,于2月8日与哥嫂一家离南京赴常州,并在常州过了旧历年。之后,他们在哥嫂的陪同下,从常州赴上海,见到了在上海的亲戚和未来的亲家。然后,父母坐火车离开上海回广州,然后再转回家乡。
是年4月,父亲和了我的一首诗,对南京之行作了总结。诗云:“尘海浮游六十年,曙光照我见青天。寒冬过后风和畅,白发龙钟意泰然。玄武湖滨迎远客,紫金山下忆从前。应知到底家乡好,最羡篱边石上眠。”
半年后即当年10月的某一天,为了侄儿结婚作准备,父亲到邻村看木料,回来时不慎把脚指头踢破了。几天后,脚指头红肿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似乎又好了。到了11月初,他又开始发烧,数天不退,情况越来越严重,不得不送到县城人民医院,泳弟即通知广州的大哥。其时,大哥出差在湖南的株洲,接报后,星夜赶到广州,再即返阳江。他到医院后看了父亲后,认为情况不妙,即拍电报给我和妹妹。我接报后,立即请假获批准,即马不停蹄赶到阳江城,在那人民医院的一间留医病房里见到了母亲、大哥,泳弟以及病中的父亲。
父亲消瘦了,苍老了,他坐在病床上,精神还算好,但说话的声音嘶哑,显得没有力气。我问:“爸,你觉得怎么样?……”他说:“还好,还好,……阿芳呢?”我马上说:“她正在路上,明天就能来到的。”父亲点点头。不知是过了一天还是两天,妹妹也赶到了。父亲见到妹妹,显得比较激动,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流下两行泪水。妹妹是父亲最疼爱的人,他的激动是可以想象到的。在此期间,我们也接连收到二哥的电报,他暂时走不开,但又十分惦记父亲的病,心情可从电文中体现。
当时的医院,医生和医疗设备都不敢恭维,据大哥说,院方还未能确诊父亲患了什么病,从他曾踢破脚指头这一点,怀疑是破伤风,即败血病,但到底是否,还要观察。我们只得继续照料他吃药、打针。这期间,又得麻烦城中的杰生表哥,他们一家为了我们提供了许多方便。
1975年11月17日上午,父亲的精神似乎还不错,9点钟时,医生还来查过房,也没说什么。9点半左右,我们还帮助父亲把药丸吞下去。父亲平时极少生病,连吞药丸也不会,要努力多次才能吞得下。10点多,在我们都不大注意的时候,父亲突然倒下,样子很痛苦,我们马上去喊医生,医生来了即急救,似乎用了心脏起搏器、强心针之类,但无济于事;有一医生还在他的脚上割开动脉想输液,但也是徒劳。抢救了一会,医生说:“不行了,处理后事吧。”这个时候,最激动的是大哥,他扑倒在父亲的身上痛哭。我转身看看,也不见了母亲和妹妹,后来听到病房外传来阵阵的哭唱声,隔着窗户,我看见妹妹扶着母亲,母亲唱起了阳江女人特有的丧歌……
父亲逝世了,他走完了他70年的人生之路。直得庆幸的是,两年前,他获得了政治上的解放,不至于带着遗恨离开这人间;当然,他也有许多的牵挂,相濡以沫五十年的老妻今后会怎么样?三子和小女都远去边疆,前途如何?尤其遗憾的是,父亲没能看到“四人帮”被打倒,中国人民真正得解放。
当天,我们在杰生表哥、伯森表哥等人的帮助下,在城中购买了一副棺木,把父亲装殓好。次日,我们租了一部车子,将父亲的遗体运回家乡,乡亲们得知他的死讯,都显得伤心难过。当晚,父亲的灵柩按照习俗停放在村外。次日中午12点钟,我们三兄妹以及亲戚们,将父亲的灵柩送到村外一块墓地,按照家乡的习俗将父亲安葬了。70年前,父亲生于斯,如今,他亦于此入土为安。父亲的墓很简单,只有一抔黄土,连一块碑石也没有。
父亲事实及下葬后,我们三兄妹虽然各有各的工作,但也不可能丢下孤独的母亲即时离开家乡,我们都留在家乡,尽量陪伴母亲多一些日子。乡亲们没有嫌我们有孝在身,时来探望;尤其令我们感动的,是几天以后,有一位堂叔叫生叔的,娶媳妇还是嫁女,在家办喜事,一定要请我们过去喝喜酒,这位好人我要特别记上一笔!
由于要处理父亲的丧事,我没有把父亲去世的消息立即通知在南京的二哥。丧事办完了以后,我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小书桌前,看着他留下的纸砚笔墨,感慨万千,同时,也情不自禁地拿起墨条,在墨砚上细磨,然后,用他留下的毛笔,给二哥二嫂写了一封信,谁知,我这一封信,使得二哥二嫂们空欢喜了一场!
(贤杰按: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后,心里非常焦急,然而,由于我们都是教师,一时走不开,想见机行事。那天,荷英很高兴地走回来,手里扬着一封信,边走边喊道:“没事啦!没事啦!爸爸写信来了!”我接过信,急忙拆开,一看,信并不是父亲写的,而是庆弟写的……看了数行,我的泪水即夺眶而出!……庆弟的毛笔字与父亲的当然不可比,但当时看信心切,并没有辨认清楚。父亲去世,而我没能给他送终,这应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们留在家乡,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整理父亲的遗稿。父亲的遗稿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他用毛笔手抄的古人的诗词,已结集;另一类,则是他自己自回乡后写下的诗词,为一张张的散件,且所用的纸张规格不一。这些诗歌,绝大部分都没有让我们做子女的看过。我们按照那些诗词写作的时间顺序,把它们装订成一册,共59首,题名为《沅安老人遗集》。我们三兄妹,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最后决定大家各写一首诗,放在遗集之前,作为序言。
父亲被遣返回乡后,由于我们都不在他身边,他们两老的家庭生活以及精神生活如何,我们其实是知之不多的,所以我在这篇文章中也只能采用略写的方法,幸而有了父亲这批诗歌,我们才得以了解到他最后那几年的情况。
尚有一事,也须记叙。父亲在世时,已和泳弟谈好了一户人家的女儿,父亲突然去世,惟恐对方有变,某天下午,我们三兄妹与泳弟骑自行车到大概10公里外的鸡山农场附近的一个信宜县移民的村子,拜会女方的家长。大哥以我家家长的名义与他们落实好婚事。在归途时,天完全黑了,我们骑着自行车沿着那些曲曲弯弯的山路回家,提心吊胆,总算有惊无险。
七
我从家乡回农场后,不久就到了1976年。那年春节,我当然只能在农场过了,记得1月30日为除夕,当时写了一首题为《除夕远怀乡中母》的七绝,诗云:“时过新年万事殊,提琴此夜未能抒。酒酣忽念乡中母,也傍西窗望我无?”
父亲去世,对母亲来说,身心都受到很大的打击,果然,就在那年2月,接大哥来信,说母亲患病,疑为胸膜炎,不得已,大哥又回乡将母亲接到广州家中暂住并看病。这样,母亲便离开了家乡,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年3月,因父亲去世而推迟了婚期的妹妹从海南赴上海,与在黑龙江农场工作的上海知青裴海荣结婚。当时,我这个作哥哥的不能买一件象样的礼物,只是发挥自己的特长,写了一首题为《南燕北鹰》的长篇叙事诗寄去,现在想来也觉惭愧。
大哥当年的居住条件十分差,待母亲身体好转之后,那年的10月1日,大哥送母亲北上南京居住,3日到达上海时,王洪文等人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搞武装政变,当然,这是母亲和大哥这两位过客不可能知道的。4日,他们到达南京。这是母亲第二度到南京,但此次与上次的情景已经不同!这次,也是大哥与二哥首度在南京相逢,具有历史意义。然而,更有历史意义的还在于,大哥在旅途中,来到上海市的时候,传来了“四人帮”被打倒的惊天喜讯!
自从母亲到南京居住后,南京便成了我和妹妹探亲的目的地。
同年12月,我在农场宣传队搞节目创作,妹夫裴海荣则从东北黑龙江到了海南,准备将已调往东北农场的妹妹接走,他们约我在广州相会,然后一同北上上海、南京。这样,在12月下旬,我
获得探亲假,回到广州;数天以后,妹妹和海荣自海南归来,我到火车站迎接。
1977年元旦之夜,我们三人离开广州,坐火车直奔上海。我和他们的去向有同有异,所谓“同”,是我们都会一起到南京探望母亲;所谓“异”,是我在探亲之后要转回广东;而妹妹他们则再北上数千里,去到那白山黑水的北大荒。但不管怎么样,“四人帮”被打倒了,国家有希望了,我的心情还是很舒畅的,当时还口占一绝,诗云:“南来北往任挥鞭,似海心胸不自怜。笑望前程千万里,列车驶进太平年。”
过了广东之后,即见大雪纷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下雪,亦有一绝记之:“平生沐尽岭南风,粤北微寒见雪浓。窗外茫茫一片白,赣西飞絮浙冰封。”
我们到了上海以后,住在海荣的家,住了多少天已记不大清楚了,但从旧日的记载中可知,《迎新年,庆胜利》文艺演唱会、电影《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永垂不朽》、《纪念敬爱的周总理文艺晚会》等我都是在上海看的,因此,离开上海到南京,大概在1月10日左右。我们三人也是在夜深抵达南京的,残雪未消,天气寒冷,我亦有诗记行:“夜入金陵雪未消,梧桐叶落见柯条。重游旧地沧桑变,远望钟楼立冷宵。”
我们又见到分别了一年多的母亲。母亲见到我们的到来,分外的高兴,眼含喜泪。我们看到,母亲胖了,南京的居住和食用条件都比较好,有哥嫂的悉心照顾,她曾患上的胸膜炎已痊愈,丧夫的悲伤心情亦已平复,因而身体反而比以前好了。虽然天气寒冷,但她也能适应,只是衣服穿得很多;她那劳动妇女的本色,在古都金陵再度显露,她不仅做些轻微的家务,照顾孙儿赞宁和小秋,而且还养了一群鸡,利用屋前的空地种了一些瓜菜。这些,都使我们感到放心。这次,她看到了女婿,感到他是一个正派勤奋有为的青年,并无怨言,只是一想到女儿要远赴黑龙江,又无奈地叹息。
在南京,我和芳妹海荣游览了玄武湖、莫愁湖、中山陵、雨花台等地,观看了不少打倒“四人帮”后重放的电影和戏剧。1月21日夜,南京下起了大雪,雪深足有半尺厚,我特地打着伞外出,其景可观!大概1月底,我和芳妹海荣离开南京,同往上海。我在上海逗留了两三天,便与芳妹海荣等人分别,南下广东,而他们不日也北上黑龙江。
岁月悠悠,又过去两年。1979年2月2日,我再一次离开农场北上探亲。这次,我取道广西,途中在柳州停留,再转赴江西南昌,夜入九江,在九江停留一天,再坐长江轮赴南京。2月6日上午,我到达了南京城,其时,芳妹与海荣,还有他们爱情的结晶——在四川绵阳出生的、几个月大的儿子裴小川,已经在二哥家等候我的到来。
这是我们兄妹与母亲又一次的在南京的团聚,母亲有了一个外孙子,当然很高兴,但一想到他这么小小的个儿,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就由父母带着穿州过省,感到不可思议。可惜,这次,我和他们仅相处了几天,在2月9日中午,他们回上海去了。
2月16及17日,我独自一人专程到扬州市和镇江市游玩,并在瓜州古渡住宿一夜。
由于母亲在南京居住了两年多,又想回南方住住,并想到我农场看看,于是,3月13日下午,我与母亲乘坐长江轮东方红14号,离开南京赴武汉。这是我第一次与母亲单独上路。15日上午9时,我们到达武汉市的汉口,下午,我们乘坐161次列车南下广东湛江。3月17日,我们到达了湛江市,我和母亲游览了赤坎西山公园,并探访了她的一位堂弟即我的富舅。18日中午,我们回到了农场。这次,母亲终于可以看到儿子生活劳动了10年的农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并认识了
农场一些帮助过我的人。
1977、1978年,知青返城大潮到来。由于父母被遣返乡下,广州的大哥也无力帮我,而农场也不会给予我读书和招工的名额,所以,不得已,1979年,知道湖北省荆州地区某
中学急需教师,我想,能离开农场就是好事,况且当教师也符合我的性格和学问。就在那一年8月,我调往湖北荆州地区当教师。主要教
高中语文,还兼英语以及初中的音乐课。
1966年时不过是一位高二级的学生,之后便失去了在校学习的机会。幸而在雷州半岛10年多的知青岁月中,我没有自暴自弃,在繁重的劳作之余,自学写作,自学音乐、自学英语,因而,当机会来到自己面前时,能够把握,并能够胜任。妹妹在1966年时是一位初中二年级学生,无论在海南万泉河边的农场还是在黑龙江北大荒的农场,同样没有荒废光阴,也在不断学习,丰富自身素质,当上农场的干部,这和我们拥有良好的家庭教育是分不开的。
由于我的这次漂泊,累得母亲又随我到了那个湖北那个新的地方。由于生活条件不适应,那年国庆节之后,我送母亲到汉口,与二哥会面,母亲又随二哥坐船回南京,这是她第三度到南京了。母亲前半辈子的生活轨迹就是阳江与广州,想不到在她六十多岁后,她南来北往地迁徙了多个地方!
1980年,大哥经过了多方的努力,终于解决了二十多年前的“劳教人员”的结论,并恢复了国家干部的待遇,从此走上了顺境。好事接踵而来,我们在香港的四叔出资,由大哥奔走操劳了半年多,于那年10月在广州市白云路建筑了一幢三层的小楼房。大哥一家得以离开那“七十二家房客”式的大屋,有了较舒适的生活环境,而我们回广州探亲,也有了较好的落脚地方。
大哥曾在天台上凭高远望,欣然赋诗,诗云:“连遭浩劫不成家,唯将冷眼看繁华。今日高楼临福地,白云珠海放心花。”在那白云路小楼房,也给母亲留了地下一间小房。因她渐渐年老,住在寒冷的南京始终不大适应。
1981年1月25日,我离开学校,踏上回广东的路程。与此同时,二哥、赞宁陪同母亲也从南京南下。26日下午3时,我到达广州;其时,二哥、赞宁和母亲则先我一天抵达。大家能在广州见面,尤其是在一间新建的小楼房里相聚,都十分高兴。春节前,乡下的三舅及我们的两位表弟,还有四舅母等,都来到广州。2月3日即旧历年二十九日,我们在香港的四舅也回来了,这是母亲三姐弟难得的也是最后一次的聚会!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难忘的春节。除夕夜团年饭后,我们和四舅一起到文化公园等地游玩,度过了一个难得又难忘的夜晚。2月12日年初八,我们的四叔还有同村的志和叔从香港回到广州。这是四叔去港三十年后第一次回广州,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四叔,有多少话要相互倾诉!
2月16日,我和二哥都要离开广州了。我因事也绕道南京再返湖北。我们三人乘坐子爵号民航飞抵南京。这是我第四次到南京。18日下午,我乘船离开南京赴武汉,20日中午到达武汉,21日中午回到学校。
自从母亲回到广州后,广州又成了我和二哥、芳妹探亲的目的地。
同年7月,学校放暑假,我又回到广州探亲,不但见到母亲,也见到从香港回广州小住的四叔。归途,我则绕道湛江、桂林、岳阳等地,再回荆州。
1982年寒假,我又南归。1月12日起程,14日夜到达广州,见到母亲、四叔四婶及大哥一家。次日,从黑龙江远道而回的芳妹、海荣及小川出现在大家面前。又次日,从南京而来的二哥二嫂及小秋又到达。春节前,四舅也从香港回来了。这样,1982年的春节,实现了我们家庭的一次大聚会。
1月24日除夕的团年饭,就显得十分热闹。饭后,我们到西湖路一带游花市,在回家到了越秀南路的时候,正接近零点,只见满城的爆竹响起,我们几乎躲无可躲,心惊胆战,吸尽硝烟。我们一家人还到了烈士陵园、越秀山、东湖等地游玩;某天下午,我和妹妹及母亲,还专门到了越华路小东营的旧宅一行,只可惜不仅儿童,连大人相见也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1月底,我提着一台14吋西德万宝牌黑白电视机北上,2月1日回到学校。
1982年五一节后,我送赞宁到武汉转回南京。赞宁是寒假后来我校附读高三的,如今要回去,而大嫂则只身到武汉治病,需要我接车。就这样,在华中重镇武汉市,我和侄儿赞宁游览了长江大桥、东湖公园、中山公园、宝通寺、施洋墓等名胜古迹,并和大嫂相逢,真有如在梦中一样。我送大嫂到汉口一家据说能以“药棒”医治类风湿症的医院,并把她安置在二哥过去的学生、当时在湖北省地质局工作的李科长家之后,便回学校。
是年暑假,我因到西安电影制片厂修改电影文学剧本,没有回广州。但是,当年的9月29日,我离校返穗
,在广州的家中度过了国庆节和中秋节。此行回穗的主要原因,是表哥给我介绍一位广州女教师,而女教师对我也没有意见,这让母亲、四叔和大哥都很高兴。10月3日
,我回到湖北学校。
本来,与女教师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鬼使神差,竟然不愿意,让家人十分生气而无奈!
1983年寒假,我又回到广州。1月底离校,先到湛江,后返广州。我为何先到湛江?原来,湛江有一位原来认识的姑娘,我十分喜欢,所以到那里与她见面。2月17日夜离穗返校。返校后不久,4月间,事情来了!湛江姑娘到湖北找到我,要和我登记结婚。我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心有顾虑。但姑娘说没有问题。于是,已届35岁的我,糊涂地与她在当地登记结了婚。数天后,我送她经襄樊到汉口,然后在武昌站送她回湛江。
我将结婚的事告诉家人,家人亦安慰亦担心。果然,家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姑娘回湛江后,其父母即大发雷霆,骂她幼稚无知,被人骗了。一个城市姑娘、干部子女,怎能嫁到湖北的穷山区?!于是,姑娘终日以泪洗脸,其父母不断写信来责备我,要我尽快了断这婚事。最后,姑娘也屈服或者醒悟了,觉得还是分开理智些。
是年暑假,我于7月25日离校,27日到湛江,见到她的父母。她父母见我不象坏人,态度好了些,尤其她父亲,似乎想挽回。但是,她母亲坚决不同意,我觉得姑娘也希望分开。于是,我们在湛江的一家什么机构很轻易地办了离婚手续。当我与她分手时,我感到心头轻松——一场自己参与的闹剧终于结束了。8月2日
,我离湛返穗。
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在广州除了见到母亲和大哥一家外,还见到了二嫂。原来二嫂到广东招生,利用此便于8月1日到了广州。我回家后,只得将事情告诉家人,母亲与大哥当然很生气,骂我三十几岁人办事如此草率儿戏!如果去年和广州女教师结婚,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这次回家,心情欠佳,幸有二嫂陪伴开导。二嫂于9日夜离开广州回南京,我到火车站送行。此后的几天,多和我的朋友严尔君相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暂时忘记忧愁。15日,四叔从香港回来,亦怨我自讨苦吃。他住了几天,于19日返港。我则于27日离开广东返湖北。
这次婚姻的失败,我自己也很懊恼。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年迈的母亲。我不仅不能让她有安稳的生活,愉快的心情,还让她时时忧虑和生气。
转眼又到了1984年。元旦后不几天,我接到四舅从香港寄来的贺年卡,不禁感慨万千,四舅的音容浮现眼前。不久又到寒假,我于1月27日离校南归,沿途一片白雪茫茫。回到广州后,才知道其他亲戚都没有回去,显得冷清。春节期间,我和母亲到了堂叔和表哥家拜年。我还特地和母亲到了烈士陵园、东湖等地游赏,在一家照相馆照了一幀合照。母亲看着我这三十多岁的人,尚未成家,还飘零在外,时时叹息落泪;而我,也觉得很惭愧,真的对不起她。2月14日,我又得离穗返校,大哥与
侄儿劲帆到火车站送行。
半年很快又过去,暑假到来,我这只孤雁又往南飞。7月31日,我离校南行,8月1日下午到广州。使我感到欣慰的是,这年轮到二哥回广东惠州招生,已于7月31日到家,这样,我们三兄弟又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我有一诗如此记载:“四海为家满风尘,分离始觉更相亲。团圆难得三兄弟,叙旧天台傍母身。”
这年暑假,值得记叙的事也还不少,一是洛衫矶奥运会就在暑假期间举行,印象最深刻的,是女排冠军争夺战,正是午饭时候电视直播,我和二哥,手捧着碗,嘴含着饭,却不知其味,紧张得心头突突跳,脑门直冒汗,直到看到郎平一锤定音,海曼一声长叹,我们才大叫欢呼。二是8月9日上午,我和二哥及险峰、劲帆等去了广州东北郊白云山麓的南湖游玩了一天。三是二哥学校有两位司机到广州来买客车,趁试车之便,我们到了一趟佛山市游玩;随后,二哥为学校买一百株米兰,由客车运走,我们也在伯明表哥的引
导,去了一趟郊区花地的花场。四是东山区新建了一个游泳场,我几乎天天下午和劲帆去
到那里游泳。8月20日下午,我送二哥到白云机场,把他送上波音737客机返南京。27日夜,我也乘火车离开广州回湖北,29日到校。
半年又过去,1985年2月8日,寒假开始后我即南行,12日回到广州。这年春节也较冷清,除夕夜还下雨,我打伞穿靴,带着劲帆去行花市,买了一大束花回来。春节后,我为调动的事去了一趟阳江城,还是住在杰生表哥家。阔别阳江城有近十年,想不到变化真大!新楼建起一幢幢,到处人山人海,货品琳琅满目,人们的衣着打扮都十分新潮。我曾到北山眺望,陵园漫步,漠江徜徉,充分感受家乡的新气象。在阳江过了三日,我回到广州。两天后,我又出发去博罗县城,在那里过了两天一夜,远远望到了罗浮山。从博罗回广州后,我又取道湛江,再北上回校。这是我最后的一次南来北往了,因为半年之后,我成功地调回了广东省中山市,结束了六年的客居湖北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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