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母子情深的一幕

 

    陈贤庆

 

(序)

2021年3月11日晚,妻子因患肠梗塞,住进市人民医院

由于疫情期间,病人和陪护的人都要做核酸检验,陪护的人进去医院后,中途便不能出来。因女儿们都要上班,陪护的角色就由我来担任,尽管我也有一些兼职工作。

11日晚10点多钟,我们被安排进普内三科的一间隔离病房。次日上午,我们又被转移到两人间的711病房。

妻子入院后,经过插胃管导出食物和胃液,经过灌肠排出宿便,经过多天的吊针,总算在17日那天上午病愈出院。我在陪护病人的六天五晚期间,看到了同一病房的母子情深的一幕,忍不住要将它写出。

 

(一)711病房有两张病床,1号床靠窗户,2号床靠门口。妻子被安排在2号床。住进去之后,我知道1号床的病人是一位妇人;陪护她的,是她的儿子,不时会出出进进。因为刚搬进来,我也不便向别人打探病情。1号床和2号床之间,用一块从天花板垂下的布帘隔开,平时,他们也很少说话,我们也看不到他们的活动情况。当天晚上,很安静,让 我睡了一个好觉。

3月12日下午,我坐在从医院租来的折叠床上打盹,忽然,我被一阵声响惊醒,细听,是1号床那边母亲和儿子的哭泣声。声音不大,显然是压抑着的,正因为这样,更觉揪心。听了一会,我觉得我不应该无动于衷,于是,走过去看看,看到母子相拥而哭。我只得又退回来,因为我不知道此时我应该说些什么话。

其后,我看到那儿子外出,找到一个机会,我问:“你母亲得了什么病?”他说:“肠癌……”我黯然,不说什么了,因为,我知道,肠癌,即使不是绝症,也是很严重的病,癌症的后期,是会很疼的啊。

晚上,夜深人静,我还未能入睡,忽然,听到那母亲发出的呻吟声,虽压抑着,但也听得很清楚:“疼啊……好疼……疼死人啦……”儿子哭泣着,不停地说话,虽听不清楚他的说话内容,但可以猜测,是在安慰母亲和鼓励母亲。一会儿,母亲提高声音说:“算啦,算啦……扛不住啦,实在扛不住啦……放弃吧,放弃吧……”我在布帘的另一头,可以感受到母亲的痛苦和绝望;感受到儿子的伤心无奈以及对母亲的依恋之情。

(二)

3月13日上午,那母亲感觉更加难受,不时呻吟。儿子也更加心痛,不时饮泣。有一次,护士进来,说要抽血,儿子哭着大声喊:“不抽啦,不抽啦,我妈身上都没有血啦!……”之后,他又请求医生开一些止痛药,使母亲能安睡一会。

下午,护士为1号床病人搬来监测仪器。到了晚上,找到一个机会,我问那儿子:“你妈妈多大年纪?有没有做手术?”他说:“五十八岁。去年十二月份做了手术,今年二月份又复发了。”至此,我才知道他母亲病情的严重性,以及他的痛苦与无奈。我又问:“你在读书还是已经工作?”他说:“我是广西人,已经工作十几年了。我是八八年出生的,十九岁就来这里打工了。”因为我猜不出他的年龄,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一位在校大学生,或出来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至此,我大概知道,他并没有读过大学,在本市只是一名打工者。我没有问更多的问题,不过,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后援,他要支持母亲的医药费,肯定很吃力。他又说:“为了给妈妈治病,我送她去过全市的几家医院。光是这家医院,我们已经是三进三出了。”

晚上,很安静,那仪器忽然有规律地5秒钟左右就发出清脆的“滴滴”两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儿子叫护士进来询问。护士说:“你妈妈血压不稳定,仪器发出警告。”一会,那儿子过来,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母亲的血压不正常,仪器在警告,影响你们睡觉,能换一个病房就换一个?……”旁边的护士也说可以换。我说:“不用换。”我觉得此时换病房,有嫌弃别人的意思。当然,那“滴滴”声肯定干扰我入睡的,我就戴着手机用的耳塞睡觉,是夜也能睡着。

(三)

3月14日,周一。因我市的某些镇区出现疫情,防疫形势又显得紧张起来,文化馆、老干大学等的培训班也停课,我本来还担心上课的事,现在反而可以安心照顾妻子。

下午时分,我在看手机微信和打盹之际,忽然听到1号床在放音乐,声音不大,但反复循环地播放。那是一个女人在唱歌,唱的是歌颂耶稣的内容。隔着布帘,不时,我可以听到儿子的抽泣声。我隐约感觉到,那是他母亲的唱歌声音,或许,他母亲是一位基督徒吧。我预感不妙,那不就是基督教的“安魂”仪式吗?莫非……一会儿,我又听到儿子播放别的音乐,是一些歌颂母爱的歌曲,儿子也不时一边哭着一边跟着唱。我很想过去看看情景,或者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但又觉得既不起作用,又干扰了别人,所以没有过去。一个下午,我们都在默默地听着,但内心则不是滋味,这是生离死别的场面啊!

下午5点多钟,护士来通知我们,到外面回避一会。这时,我意识到,那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过去布帘那边看看,看到那母亲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脸有些浮肿,在大口地吸氧喘气。儿子对我说:“谢谢你们的理解。”我一下还未醒悟过来,他又说:“一个下午啦,谢谢你们理解。”这时,我忽然明白,他在为整个下午播放音乐和唱歌对我们的“干扰”道歉。

我们到走廊外回避。护工们将弥留之际的母亲推到另一间空病房。半小时后,护工回来收拾物件,她向我们示意,那母亲已经离世了。

(四)

过了一段时间,儿子也回到711病房,见到我,他说:“对不起,打扰了。”他分别给我和妻子一个小红包,说酬谢帮助过他的人。其实我们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帮助,只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厌恶的表情而已。我只能安慰他:“你尽力了,节哀顺变。”我问:“你还有什么亲人可以帮助你吗?”他说:“我就只有母亲一个人。”我心头一颤,问:“你就一个人?还没有成家?”他说:“不,我已经结婚,有老婆孩子。”他接着说:“每次说到我只有母亲,我的心就好痛……”我才明白,他只有母亲,他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难怪母子情深,难舍难离!他说:“我已经联系了殡仪馆,将母亲火化后,骨灰带回广西,让大伯安排地方埋葬……”

在他收拾物品的时候,我回到床边,偷偷从提包中取出一千块钱,放到口袋中。在我和他走到门口道别时,我掏出那一千块钱塞给他,说:“这钱你拿着,会有能帮助。”他在惊讶之余,马上婉拒,说:“不行,不行,我们素未谋面,怎么可以要你的钱?”我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困难,能帮一点是一点。”但是,我怎么塞给他,他坚决不收。我没能帮他一把,感到遗憾。我只好与他握手道别,鼓励他说:“要勇敢地生活!”

(五)

当晚,11点多钟,夜深人静,我到护士站,向值班的护士提出一个要求,能否告诉我,逝者的儿子姓什么。护士好奇地问:“为什么?”我只好说:“我是一位作家,想写写他的故事,只要知道姓什么就可以了,以便于写作。”护士觉得这理由也可信,便从登记本中找到,说他姓廖,跟他的母亲一个姓。

今晚,小廖肯定很伤心,明天或后天,他要处理母亲的后事。我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是否也在本市,抑或他自己一个人在本市打工。不管怎样,处理亲人的后事,肯定有很多的困难,小廖,你应付得来吗?……

小廖,为了母亲,你已经尽了当儿子的责任,四天来,你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我们都知道,母亲在,幸福就在,母亲总会为我们遮风挡雨,即使母亲风烛残年,百病缠身,母亲也还是我们生活中的精神支柱。小廖,如今,你母亲不在了,今后,你能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吗?一位与你素未平生 的长辈,无端地为你产生了这样和那样的担忧。

今夜,我也睡不安宁……

 

                  写于2022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