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沽湖        

                        (美国)绿珠儿

    位于云南的西北高原之上,和昆明、大理、丽江、虎跳峡连成一条旅游线,你可以从地图上云南西北与四川交界线上找到它。被称为东方最后女儿国的泸沽湖,美妙绝伦的湖光山色之间生活着中国乃至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古老的母系氏族——摩梭人,崇母尊女,风情万千,被喻为神女的领地。那独特的“阿夏”走婚,自然和原始的民俗,吸引着人们前去一探究竟。
   我是以一如既往的自助游前往。自从1992年泸沽湖开放为外界所认识的旅游点,原来很封闭很神秘的面纱逐步被撩开,政府每年修路,令从前只有翻山越岭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当时我们走的沙石公路,路也不算难行,只是不参团的话,少外人进入,等候班车需费点时间。我在丽江汽车站问有否到泸沽湖的班车,回答说有,不过要在宁蒗彝族自治县转车。这是很简单的事,就买票上车了。丽江至泸沽湖300公里,不消几个时辰,宁蒗县就到了。当转车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原来根本很少人乘这些转接车去泸沽湖,多是随到随上在街上穿梭来往的几人小面包车,我们转车上的7人小巴可能要等上1小时才能把车坐满。

    
还好,这时间就到宁蒗县的街上走走。宁蒗有过与丽江一样出名的大地震,丽江就因那次的大地震而被世人所发现。宁蒗现在已经是一个颇具现代化的小县城了,只有从街上看见穿着彝族服装的妇女来往走过,才感觉到此地已经是彝族自治县了。初识彝族,是60年代的一套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好象是讲述一位长征的红军军人,经过四川时把自己初生的女儿留在一位彝族奴隶家中抚养,直到解放后故地重游,由长大了的女儿描述当年彝族的奴隶生活。另一认识彝族就也是60年代的一本书《早来的春天》,好象是描写土改时工作队进驻四川大凉山所接触的彝族领头土司和他们的家人的故事,有许多插图。解放初期盛传大小凉山麻疯病肆虐,加上深山大岭,跟本没外人涉足,所以我也对彝族充满了好奇心。只见这些彝族女子都穿着拖地的百摺长裙,把辫子往头上的四方巾一搁,大红大花大绿,颜色鲜艳,要是有几个姑娘走在一齐,远看好象有谁在做大戏,但我以前在书上看的只是黑色的百摺裙和白色的短上衣,这是社会的进化吧。
  
小巴终于等齐人,宁蒗往泸沽湖的70公里路也不算很好走,加上几次的地震破坏,有很多地方还在修理。到了泸沽湖镇,你可以不下车,因为车子还要继续往最贴近湖边的落水村和永宁村开。我们选择了美丽的落水村下车,泸沽湖就在眼前。只见万山黛绿之间紧紧依偎着一泻如镜的平静蓝湖,在晨曦的照耀下波光鳞鳞,象钻石在闪动,轻轻地波动着流畅的银光带,由远而近,又再由近而远。但瞬间,银光消失,平滑如绸的湖水上倒映着天上变幻的云彩,一朵一朵,清晰而神秘。那座叫做几屏山的神山背影就突兀在水边。连带心中的故事,只觉得空气中也隐藏着多少不为世人所知也不与世人为伍的秘密。当欣赏着这深邃蓝湖和远山黛绿之时,你会有一种立即就去探究这山这水这摩梭人习俗的冲动。落水村紧挨着湖边,向湖的一整条街上数十间由粗大原树木建筑而成的高大、精致、色彩鲜艳的房子叫做木楞子房,也叫做四合院,不过比起北京的老四合院人家的可大多了。而且临街的一面多是两三层的旅馆客房,弯穹飞檐,雕梁画栋,风格迂徊,每一间房子都可以看得见无尽的风光,我是说那湖,那山,那蓝天白云,那门前的沙石路,和牵着马匹的摩梭姑娘。改革开放真给这些贫穷的小山村带来巨大的福音和变迁,他们只是用几年的时间,就告别了世代步行翻山越岭去交换生活所需品和窝居茅草屋的贫困,光看他们的漂亮房子,就多么令人感到骄傲。我想就是在美国,也很难找得到这么完美的木头房配上这么完美的风光。
   
东走走西走走,就连人家屋后院的厨房、洗手间、种在小院子里开满小白花的土豆棚,也觉得那么美妙,舒适。当晚我们就挑了一间最具代表性的四合院住下。整间房子都是原木的房间虽然造工粗糟,设施也简单,但很舒服。四合院的后座显然是母系社会的核心——姥姥的房间、妈妈的房间、女儿的房间,收拾得整整有条;而男孩子的房间、舅舅的房间,则乱七八糟,当然啦,那绝对没有女孩子会进去的。从傍晚开始至午夜,泸沽湖边和整个落水村充满动感。但随着午夜将至,世界回复宁静,这宁静持续到次日的日照三竿,四竿,甚至五竿。习惯早起的我们,推门往外望,哗,晨曦里,蓝蓝的天空下泸沽湖上的雾霭还未退去,门前湖边的一棵小树上拴着一白一黑两匹马,在低头吃草,这不是有点象《西游记》里女儿国的意境吗?对开湖边的一小截栈桥上,漂着一条窄窄长长的猪槽船,街上空无一人。我就这么样的呆呆的长时间的倚坐在门廊的木条上,身旁撩绕着轻雾,幻想翩翩,以为自己也是神仙,不愿意回到这繁嚣的尘世中。仙家甚是瞧不起凡间,不明白世人如此愚蠢的日复一日象蚂蚁般劳碌奔波永无止境,那还有什么时间来好好享受生活和欣赏大自然呢?匆匆数十载便一命呜呼,仙家嘴角总浮现一撇轻蔑。突然我感觉到肌肠碌碌,啊,原来我并不是神仙,肚饿令我恍然大悟,鄙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名,很懊悔这肌饿感扰醒了着迷景色的错觉,令我不得不回到凡间。孰知世人还是要忙忙碌碌,争名斗利,还是要日求三餐夜求一宿,这是现实啊,唉,还是赶快收起你的神仙梦,吃早餐吧,傻瓜。

    主人家就在楼下开了间小食店,糊乱吃一点,就赶忙去欣赏仙家的景色了。我在静静的街上朝那两匹毛色油亮的马走去,连马匹也是如此的善良,它的眼里透出期望。猪槽船就在马旁边的栈桥上,我蹲在栈桥上很仔细地欣赏这闻名的小船,它是由一条巨大的原木镂空而成,只能坐一两个人,是他们的水上行走工具。日照不止四五竿了,还没见半个人影。也难怪,昨晚午夜前的落水村夜生活令我们这些自以为大城市的人也刮目相看,沸腾得象兰桂坊,空地上烧着熊熊的篝火,摩梭姑娘围着篝火起劲地跳着舞,高频律的歌声,可以传到湖对面的几屏山上,每家每户门前的烧烤炉上,漂着诱人的香味,啤酒泛起的泡沫,让人无法与“古老”、“遥远”扯上一点关系。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再探究它的“阿夏”走婚的精彩,它已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左等右等,才见得三两个摩梭姑娘悠闲的牵着骠悍的马匹,朝着村子前面湖边的开阔地走去。渐渐,几乎全村的年轻和中年的女士都来了,摩梭姑娘穿戴很漂亮,与彝族服装有点相似,只是她们是雪白的百摺长裙,配上彩色的上衣和独特的帽子。面对游客仪态自如,她们如此的倾巢而出,完全是要应付这些游客。我上前去答讪,我问她们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她们没说昨天晚上睡得很晚,而是说要到很远的山上去牵马,我说是你们去牵马吗?她们说不是,这是男人干的活。即是说她们除了整天在这草场上,这山上溜达,很少干点别的什么活。牧马,打草,耕种,造船,建房,难道都是男人的活?哗,多可怕呀,我们当中的男人们说。我以前看过一本有关描写摩梭人的书,说他们是一个害羞的民族,谁知不是,尤其是姑娘,看得出,大概她们比我还大方,脸上总挂着些许高傲,难道是社会的进化改变了她们?游客改变了她们?生好生活改变了她们?抑或自古有之,我也不得而知。

   
颇为壮观的大草坪上色彩斑烂,人也漂亮,马也漂亮。不久,别的村子的游客都赶到这里来了,租马的租马,乘猪槽船的乘猪槽船,闹哄哄的都往湖对面的几屏山上去了。我不想跟他们一窝蜂的往一个地方赶,我找到一家人的门口坐下,晒着暖暖的太阳,主人家立即热情好客地问我要吃什么,哗,很会做生意耶,我说你有什么好吃的都拿上来,我要跟她说话,所以我要吃。老实说,出了广州城哪里见过有好吃的呢?不过我还是要尊重人家的文化,到那里也要试一下。主人家在我面前摆好一个自制的烧烤架,放上木炭,叫我稍等,还没等到木炭燃亮,她已提来一小桶游水小鱼儿,和一盘野生田鸡,说是刚抓来的新鲜东西,我让她吹,假如我没去过农村我就全信她了,可我知道这些程序,当然我也不会在她面前表示怀疑,我尊重她,频繁来往的游客让她们练就了一身生意本领。况且,那小鱼儿真的很鲜美,吃法很简单,烤熟了就往鱼上洒些盐和四川辣椒粉,只是那天的那些劳什子啤酒,把我们这帮人弄得好象真变成了神仙,昏昏糊糊的,也许是山高路远没王管,贩假货的都贩到这里来了。

    草场上只剩下几个摩梭姑娘和小伙子在聊天,说实话,摩梭姑娘样貌并不十分漂亮,高大的身材,黑黑的皮肤,单眼皮,扁鼻梁,面包脸,大嘴巴。不过,人家是母系氏族喔,女人,大晒喔(粤语:做主宰啊)。让那些孔夫子的三从四德者羡慕羡慕也好啊。我把相机镜头对准那些姑娘,她们立即摆莆士,把拖地的长裙往腰间一掀,在照片里留下永远主宰的微笑,连我们生长在大城市里的小女人也自拂不如,一站到她们身边立刻象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可怜虫。少数民族尤其是摩梭族的女人,她可不管你什么孔子孟子的,孔孟之道熏陶不到她那儿去,她们不需要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不需要谨守妇道,贞节牌坊,与汉族习俗截然相反。可还是有我们汉族人喜欢它。很出名的一位广州女子,她就嫁到了落水村。年轻,有文化,曾闹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给她出了一本小说,就展示在村里的博物室,门口挂一幅两米高的巨照,穿着摩梭族服装的广州女子,但脸上远没有摩梭姑娘与生俱来的自信来得自然,残留着广州女子的收敛和害羞。其时她刚好外出,与她缘悭一面,心里记挂着这样一位传奇的,坚强的姑娘,她的生活可好?
  
一说到走婚,我们汉族城里人一定会联想翩翩,都往坏的地方想去了。不是一夫一妻制,没有一纸婚书的约束,世界要大乱了。其实不然,摩梭人有许多浪漫的故事,也有许多坚贞的故事,在他们的母系社会里关系和谐,最高权力者是外祖母。我想看看他们的男孩子是怎么想的。我在草坪上找了一位很年轻的小伙子,怂恿我们同行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和他交谈,相对比摩梭姑娘,小伙子可害羞多了,问一句答一句问他,你的第一次走婚是否要背着家人从姑娘的窗口爬进去的?他立即大笑说不需要,说这已是很古老的传说了,从12岁行了成年礼后,男女都可以随意谈恋爱,你看上心仪的姑娘,约好了,晚上就到她家去,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他说他不需要照顾他的妻子和她的家人,甚至他将来的孩子,没有一切责任。他有的只是照顾自己的外祖母、母亲、姐妹,和养育自己姐妹的孩子的责任。我们打趣地问你今晚走婚吗?他说当然,我们说你可以带上我们到你妻子家作客吗?他立即说,你们又不是走婚,反倒给他挪喻了一番,搞笑的场合令在坐的其它摩梭人也笑成了一团。

     笑声中太阳也慢慢的下降到远方泸沽湖上不远。远看是黄昏的晚霞映照着蓝色的湖水,近看是自信而高傲的摩梭姑娘。多麽迷人的人境仙境。真可惜只计划在这里停留几天,明天一早就要离去。来时充满对女儿国的好奇和疑问,现在更多不解的问题还是缠绕心头。于泸沽湖我仅仅是个匆匆的过客,逗留短短的几天,也说不上有很深刻的体会,只是醉心于它的山水和民俗文化,至于走婚习俗却不敢苟同,始终孔孟之道根深蒂固,略知一二就算了。不过从网上搜集的有关泸沽湖的许多资料,我想更能详细地知晓它。其中广州女子嫁入摩梭人家的曲折而浪漫的爱情故事,更会激起诸位的浓厚兴趣。以下,请再欣赏我在网上转录下面泸沽湖的故事。

           附:一个女大学生的摩梭部落爱情故事(之一)          

    春节前,毕业于北京科技大学的吴海伦,一脸苍茫地行走在广州街头。这儿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相当陌生,只是她的身心仍不能逃离这座城市。这里曾留下她的爱与恨——第一次婚姻和一个5岁多的儿子。
     吴海伦现在的身份是广州某医疗仪器公司驻云南办事处的区域经理,此番回来一是为工作,二是为看孩子,三是为在天河区供下的房子交付楼款。
其实她在广州已经没有家了,在天河区边缘地带供下的一套不算贵的房子仍未交楼,每次回穗,她都得到朋友家打游击。朋友待她还算好,但每每见面,总不免嗟叹一番:你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呀……”
  她只是笑笑,说她傻的人太多了,包括自已的父母。她已习惯承受,只为一个抉择,这个抉择注定了她的现在与未来,都将处于不断地在两地间游走的生存状态。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听说一个大学生为追求精神上的平等与幸福,最终挣脱束缚了多年的痛苦婚姻,放弃城市优厚的物质生活,改嫁到女儿国泸沽湖作摩梭人的媳妇这个现代爱情故事的人,都颇为惊讶:两种不同的社会架构,两种不同的人文环境,两个接受不同教育感染不同文化熏陶的人,如何成为夫妻?如何一生一世?尤其是3年前他们相遇时,吴海伦30岁,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她嫁的那个名叫鲁汝次儿,村里所有人都昵称其为大狼的男孩,才24岁,年龄与经历的差距,又是怎样被视作无形的呢?

  
为了破解这些谜,为了让读者知道他们如何从走婚到结婚,2001119日,我们与吴海伦一道,从广州出发,走过昆明,走过丽江,走进泸沽湖,走进摩梭家园。
  曾为爱情闯荡广州,却因婚姻挥别羊城
  吴海伦祖籍四川,1968年在昆明出生,父母大学毕业后,在昆明某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海伦是父母的惟一后代。1985年,她考进北京科技大学读物理专业,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公司做分析仪器。
  一次,公司派她到广州出差,通过朋友,她认识了比她大两年的严勇(化名)。严勇读建筑专业,毕业后自己开了家工程公司,规模不大,但生意稳定,入息丰厚。两人接触不久就开始拍拖,为了这段感情,吴海伦辞去原有工作,1993年只身到广州独立经营分析仪器。由于她为人稳重,勤于开拓,精于钻营,几年下来,已积累了一笔资金。
  1994年,26岁的吴与严勇结婚,正式定居广州,第二年生下儿子严磊,这时他们的婚姻生活开始亮起红灯。严勇是客家人,很大男人,凡事要以他为中心。那时我们的物质基础已很好,家里有车有房,但他坚决不请保姆,认为作老婆的就要在家带孩子……”
  孩子出生不久,两人就开始天天吵架,她外出交友受到限制,连与其他普通男性朋友接触也不行。一位在北京认识的朋友来广州玩,他疑神疑鬼,回家后连夜审问一番还不够,还要打电话过去查问对方,对证了口供才罢休。长此下来,她感到身心疲惫,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
  儿子几个月大时我就提出离婚,可他死活不同意,表现也有所收敛,但过些天又恶性循环。后来还心理变态,对我施以暴力,……”

 
 3年的家庭主妇生活,令她觉得人生漫无目的,已找不到原来的自己。
  1998年,两人的婚姻再度触礁,到了崩溃边缘。她坚决要离异,严勇继续在儿子的抚养权问题上耍太极61日,因为一件小事两人发生争吵,严勇完全失控,把她按倒在地,用力卡住她的脖子,嘴里叫着:我要卡死你!她用力挣脱后,当晚带着孩子逃了出来,第二天飞回昆明父母家。原本不主张她离婚的父母带她到医院验伤,并支持女儿的决定。
  一周后,吴带着儿子回到广州,丈夫同意离婚,条件是儿子可以归她,但两人共同购置的房产物业她都得放弃。
  这意味着她一个女人要带着儿子从零开始。这分明是给她出难题呵!海伦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
  对情感的心灰意冷,令她背上行囊,邀上女友小罗出外旅游散心,她想冷静地过滤一下思想,然后再作打算。
  名叫大狼的摩梭男孩对她说:我晚上找你走婚好吗?
  吴海伦坦然地告诉记者:如果不是第一次婚姻失败,我就不会有现在的选择……”
  她是背负着一种疼痛与沉重,以一个旅游者的身份走进泸沽湖的。
  突然觉得这儿是世外桃园,这儿的人比外面的人单纯多了,白天劳作,晚上围着篝火跳舞,狂欢之后,青年男女自由走婚,无论对内对外,女性地位都很高,是真正意义上的平等。这种特殊令我骤然觉得,生活其实是可以这么过的,她们的物质不如城市丰盛,但她们过得很快活,不需要什么高科技,不需要挖空心思竞争……”
  不同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与道德观,再加上一个年轻的摩梭男孩轻轻地走进了她的心田,令她因婚姻失败而产生的懊恼与自卑一扫而光。
  泸沽湖边的落水村有许多依湖而建的四方小院,自从开发旅游项目后,摩梭人把面湖而立的草楼改建成两层或三层的木楼旅舍,专供游人入住。湖边候着马,码头泊着船,村里每户每天都得出一个壮男或壮女,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游客的划船游湖和晚上跳舞,一组负责牵马游山,一周轮换一次,然后按人头平均摊分当天的营业所得。这种分配有点像共产主义体制,旅游旺季时每户一般一天能分到5080元不等。
  海伦到的那天,正好轮到住在落水上村的摩梭小伙子鲁汝次儿划船。
  那天天气晴朗,湖天浓蓝,小罗和她们在路上认识的美国男孩比利,还有另一个划船的摩梭小伙儿都扑通扑通地跳进湖里游泳,吴海伦和鲁汝次儿留在船上。他自我介绍说他23岁,别名叫大狼,村里人都这样叫他,她也可以这样叫他。

  
她问他为什么不也下去游泳,大狼善解人意地说:我也下去,留你一个人在船上怎么办?
  然后,两人聊起天来。大狼跟她谈的话题是亚洲金融危机与香港回归,这令她有点惊讶,想不到在信息封闭的一个原始部落,里面的人居然见识不浅,交流起来一点也不困难。不觉间,两人相互有了好感,但在一个比自己小6岁、长相俊朗.身材健美的未婚男孩面前,深怀现代社会观念的海伦是羞涩和自卑的。当两人谈到当地走婚风俗与内地一夫一妻制度完全不一样时,海伦由衷地说:
  还是你们好,感情好继续;感情不好,好来好散。我们的婚姻搞不好就是一种束缚。
  大狼接着大谈了一番走婚的好处后,趁机发起进攻:那我晚上找你走婚好吗?
  海伦不加思索地说:行呀,你就来吧。
  她其实是开玩笑的,心里压根没当一回事。
  但大狼却是当真的,他反复说了好几遍:真的喔?
  晚上,游客都集中到一个大院里,准备围着篝火跳舞,可惜天不作美,下起雨来。花了十元钱买门票的海伦和小罗站在屋楼底下一边躲雨,一边抱怨,大狼走过来说:没关系,明天晚上可以再来。
  趁小罗走到另一边和别人说话时,他挨近她,郑重地拉起她的手说:小姐,我想跟你走婚,行不行?
  海伦吓了一跳,之前已看过书听过摩梭人走婚是怎么一回事的她,还是打了一个呆儿:这可能吗?
  她的性格、她所接受的传统教育,还有仍未解决的婚姻束缚,令她不可能与一个认识才一天的男子发生一夜情——而且还是个陌生的异族男子!
  尽管很吸引,但她内心很害怕。她矜持地说:我们还是做个朋友吧。
  这等于拒绝。他有点尴尬,苦笑了一声,说:跳不成舞,我先走了。
  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一个女大学生的摩梭部落爱情故事(之二

    那夜,他们走婚了
  第二天一整天,海伦心里都很矛盾,今晚去不去跳舞?天会不会下雨?如果去了,会不会见到他?如果见到他,他还会不会再跟自己说话呢?
  后来天没有下雨,海伦还是犹犹豫豫地去了。跳完舞,大狼提着苏里玛酒跑到她们的房间去喝。酒过三巡,他数次暗示小罗到另一个房间去,小罗知道他的动机,出于对女友的保护,就是不走,大狼只能悻悻地离去。第三天,碰到北京来的两个大学生,他们邀她们一块儿去中甸,小罗一口答应下来。
  坐上中巴车后,看着泸沽湖在视野中一路变小,海伦的心情突然灰暗起来。人一难过,再加上昨晚的失眠,就哗啦啦地吐了起来,吐得个天眩地转。她感到,自己曾经沧桑的心,已被那个比自己小6岁的摩梭男孩搅乱了。人越远,越是失魂落魄,好像所能带走的只是一副空躯壳,心已滑落在湖中了。好不容易熬到中甸,海伦变得越来越忧郁。在北京体育学院念书的小唐知道她的心事后,说:
  这真比《廊桥遗梦》还要浪漫!大姐,你要是觉得不回去会一生遗憾,那我就陪你回去好了!
  海伦欣喜若狂。四人即刻分成两组,由小唐陪她坐回头车回泸沽湖圆梦。
  她对记者说:其实我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他对我是真心实意,还是把我当作一个过客,想玩一玩而已……”
  回程车到泸沽湖时,已是深夜12点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沙滩去找,没遇上。幸亏我见到你们《羊城晚报》写过的那个走婚大王阿拉扎西,他是大狼的表哥,我请他帮我找大狼,告诉他我回来了,住在哪儿。
  直到第三天,大狼才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显得很平谈,没有她想象中的炽热,只是淡淡地说:我很忙,你们自己玩去吧。我有空再来找你。
  海伦失落之余,有浓浓的伤感。
  晚上,阿拉扎西来找她喝酒,她很想求一醉,但又不敢出去,担心大狼会来找。等到8点,小唐气了,说:算了,大姐,人家不是那么一回事,明天我们就走,现在喝酒去!
  正要离去时,他出现了,用摩梭话跟阿拉扎西说了两句,走婚大王就跟小唐出去了。
  当晚两人走婚后,海伦以常规女人的思维问他:
  我走了之后,你还会不会走婚?
  这种情形,一般男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会说:怎么会,肯定不会啦。
  但大狼的答案正好相反:怎么不会,肯定会!
  海伦说当时她的心很酸。后来想,这是他们的传统风俗,就算说不会也是骗人的。他好在有真实的一面,只要在一起时他对自己是真心的,就够了。
  但一到白天,他就表现得与晚上判若两人,没有缠绵的眼神和温柔的举止,对她如其它游客一样客客气气的,压根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一到了晚上跳完舞,他就会来,然后第二天6点前离去。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周。
  后来海伦才明白,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婚恋文化和习俗造成的差异。
  这种差异还表现在他知道她已是一个孩子母亲后的漫不经心。年龄和婚恋经历对摩梭人来说完全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眼前爱与不爱,好与不好。
  现代男人大部份对激情的后遗症——怀孕都怀有恐惧,但大狼完全不一样。海伦说当时她有点害怕地问他:
  有了孩子怎么办?
  他答得极为干脆:没事,生下来我给你带!
  要是我老公知道了,肯定会杀了我。他很传统,即使我们要离婚,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他杀了你,我杀了他!
  海伦说,正是这些简洁的回答深深打动了她,把她引领到一个从未有过的情感世界。
  逍遥于森林和原野
  但无论如何,当时海伦只把两人的关系看作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她说想都没想过今生今世要与一个摩梭男子谈婚论嫁,长相厮守。
  即将分别的日子,两人聊天,她说必须回昆明了,并随口说请他有空到昆明玩。没想到他信以为真,说他没去过,这就跟她走。
  她也不知道真带大狼回昆明,该如何向父母交代。但话既已出口,又很难收回。
  两人来到昆明,她跟父母说这是在泸沽湖认识的朋友,要在家里住几天。看得出来,他不太受欢迎。母亲的眼光很犀利,通过两人在家中的言谈举止,她感觉到两人之间有,所以对大狼的态度更冷淡。
  大狼对城市很新奇,他自豪地穿着民族服装和解放鞋在街上东张西望,但海伦过一刻就会从路人对他们行的注目礼里,醒悟到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父母极为不满的暗示与明示,在城市游走的不协调,令海伦觉得有点疲乏。大狼也不开心,但当他提出要回去时,海伦却又滋生出缠绵的眷恋。他走后不久,她没有回广州,而是跟父母撒了个谎,不顾一切地坐了一天半的长途汽车到丽江,在丽江转8个小时的车到宁浪,再转两个多小时的中巴车,翻过三座大山(其中一座海拨3500米),回到泸沽湖找大狼。
  她没有想到,自此之后,在这条路上往返成了她的家常便饭。她今后的生活,就这样不停地转车,不停地游走。
  这次在湖里,她确实度过了一段如童话般浪漫的时光。
  这个月正好轮到村子里派大狼家去山上放牛,她便和一个在湖边认识的广州女孩晓慧随大狼进山,在原始森林的木棚里一呆就是8天,看大狼砍树,打黄板,在大草甸里放牛,然后动手野炊,喝山泉水,吃干粮,打猎和烤鸟。满山的茶花和叫不出名子的奇果异木、各类菇菌令她仿如走进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天堂。
  然而很快,一张小小的试纸就把她打回人间。
  例假的迟来,早令她心里忐忑。连续几天,用从昆明带来的验孕试纸自检,每次都呈阳性,挺有常识的她明白:来事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为了避免影响好心情,下了山回到旅馆,她才跟他说。大狼知道后高兴万分:
  这是好事情。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别的不用你管!
  海伦对记者说,当时她颇为矛盾,传统的道德观与父母对大狼的不认同,是两层心理枷锁,深深扣紧她的灵魂;还有她觉得愧对自己在广州的孩子,更相信所有的人都会骂她是个疯子;另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但是,基于三点,我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来。一是我喜欢摩梭人,很高兴自己有了摩梭的后代,二是不想杀掉一条小生命,三是因为爱大狼……”
  难得的是大狼家里也对她很好,这无疑给她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大后方。
  海伦对记者说:不是所有摩梭人都接纳外来的女人,我目睹过许多进来的人喜欢上这儿的男孩或女孩,都没有结果。比如北京有个挺有名的音乐人,在家不乏女孩追求,但他看上的摩梭女孩根本不把他当回事;我的女友晓慧也是,与一个摩梭男孩很相爱,但他家里不同意,母亲说如果他要娶广州女孩回家来,就一头撞到墙上……。我算比较幸运的,因为大狼的父亲是个老师,很开通,所以我找他是找对了。
  决定豁出去,与命运赌一回后,她就告别了大狼,辗转回到昆明,再飞回广州。当夜,她即找到律师,咨询用什么方法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办好离婚手续。

               
一个女大学生的摩梭部落爱情故事(之三)

   放弃,缘由不堪言说。
  吴海伦说,本来在出去散心前,已与严勇达成协议,只要她放弃广州的一切物业房产,儿子可以归她抚养。但回来后,严勇突然改变主意,他采取不紧不慢的太极政策,目的是为了不离。见海伦主意已定誓不回头的样子,他便拿出儿子要胁,说如果一定要离婚,就得放弃儿子,离开广州,在他视线内消失。
  要她放弃儿子,是海伦无法接受的。儿子自出娘胎,都由自己一手一脚带大,现在为了自己在外面的一段感情而被迫放弃他,她于心有愧,但这婚不离又不行。无奈之下,海伦接受律师的建议,到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海伦说,广州市东山区法院受理了这一民事诉讼,严勇收到传票后,基于面子问题,同意庭外和解,但条件苛刻,要她放弃房产和儿子,然后分三次付给她15万。因为每天孕期反应厉害,担心他有所察觉,海伦便含泪写下不平等协议
  海伦说,在于法院判决书上签名的前一天晚上,可能两人觉得分手在即,反而冷静下来,进行了闹起家庭风波后的第一次和平对话。严勇要求她说真话,是什么原因令她不顾一切放弃儿子和广州的所有,要离他而去?
  海伦毕竟是个女人,她不但心肠很软,而且在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从道义上有点对不起他。吞吞吐吐间,严勇从她的表情上察觉出她内心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鼓励她:说吧,没事,跟我讲了,条件还是原来的。我们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不能摊开说的?
  海伦便良心发现地告诉了严勇自己在泸沽湖的一段情缘。
  她说严勇当场翻脸,跳起来,抄起凳子往死里砸她。然后拨通长途电话到昆明,告诉她父母他们的女儿做了背叛丈夫的弥天丑事。
  父母马上让她来接电话,质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有默默流泪。
  严勇再次失控。追打她时,她赶紧给他父母打电话,请他们快来,不然就要出人命了。
  第二天严勇坚决不在离婚协书上签名,非要她写下我有第三者并怀上孩子的检讨书给他不可。身心疲备的海伦为了及早摆脱这段早已死亡的婚姻,便按他的意思写了。
  没想到这成为离婚后他随时打击她的籍口和工具。一下子,我变成一个罪人,他把所有的不是都推到我身上。
  今生最幸福的日子
  办妥手续的当天,海伦感到自己已是众叛亲离的一个罪人,广州除了儿子,她已没什么可留恋。她收拾好东西,马上买了机票直飞丽江。她不敢回昆明见父母,因为他们知道女儿真的跟了那个摩梭人后,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严勇那一边。
  临离开广州时,环顾昔日的,她不无伤感。她搂着儿子道别时,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不要把那时才三岁的小磊吓着:妈妈要到很远的地方,很久才回来,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妈妈会给你电话的……”
  一说到大儿子,海伦的眼泪就会流下来。她说后来她才知道,儿子一到晚上就闹着要妈妈,爸爸跟他说你妈跟人走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他就骂他爸爸:是你把妈妈打走的!他年纪虽小,但通过平日观察父母之间的表现,已有了一点感觉。
  临上飞机前,她给大狼打了个电话;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大狼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他坐了十个多小时车去丽江机场接她,一见面,高兴得不得了:这样更好,我不用天天在家里远远地操心了!
  海伦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9981023日。
他们回到湖里,他先安置她住在表哥阿拉扎西家的旅馆里,然后回去跟父母说,海伦有了孩子,他想娶她回家。
家里人以前就见过她的,印象很好,又说有孩子,自然同意。倒是海伦反复地问大狼:你娶了我就不能走婚了,你想清楚没有?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才被迫要结婚的?
  他说:有了孩子我也可以不结婚,我们这儿没人会笑话的。我真的是喜欢你,想跟你过日子。
  海伦便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他,再加上他家东拼西凑,然后把他家的草楼改建成一个小旅馆,名为穗湖缘
  19981130日,是找喇嘛算过的好日子,大狼为她举办了一个在当地绝无仅有的盛大婚礼,全村人都来祝贺他们。海伦说,一早起来,与她同一属相的姐姐帮她穿好摩梭衣裙,然后拜喇嘛和火神,娘家没有一个人来参加,只有一对搞人类学研究的日本夫妇出席。
  海伦眯着眼睛,挂着沉醉的笑意对记者说:那天,可以说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日子。
  海伦说,在怀孕的日子里,大狼对她体贴入微,天天到山上采桑椹和鲜核桃给她吃。见她因为挂念广州的儿子默默流泪时,他会急得走来走去地说:我不知道说什么话你才会高兴,但我心里对你是好的,你不要难过。
  海伦说,等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就回广州做事,一为接近小磊,二为今后的生计。他说:你比我懂得多,你怎么想,就怎么做。我帮得上忙的,你就跟我说。
摩梭孩子松龙次儿是在宁浪卫生院出生的,海伦有点遗憾他不是个摩梭女孩。回到家后,大狼为了疼她,包揽了所有家务不算,还帮她洗衣服。村里的女人笑他,他就理直气壮地说:这有什么,她身体不好嘛。
每每念及这些,海伦眼里都有一种沉醉。她对记者说: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尊重与幸福。
  前夫耿耿于怀,苦难开始了
  海伦说,到目前为止,前夫还没有把钱全给她,而且每次回穗看儿子,他都百般阻拦,甚至还给幼儿园的老师下了通牒,说如果没有家长接送卡,任何人都不能见孩子。而身为生母的海伦是没有那张卡的。
  她客观地说,前夫心肠并不坏,但心胸狭隘,即使现在他已再婚,仍对往事耿耿于怀。她想儿子时,只能打电话到幼儿园去,不敢打到原来的家里去,因为只要他接到电话,就会破口大骂,把她羞辱一番。有段时间还天天打电话到昆明给她父母,骂她不道德,并用特快专递发来漫骂信。
  海伦说,她离开广州后,严勇忿恨与嫉妒交织,通过到电讯局打单,查到了大狼家的电话。此后多次打长途过去威胁和恐吓大狼的家人,说要烧掉他们的房子。甚至还跑到云南去,跟海伦的父母说,要雇杀手搞惦一对狗男女。母亲虽然坚决反对她嫁给摩梭人,但为了女儿的安全,仍及时打电话给她,说严勇可能已去丽江了,叫他们千万小心,这人思维有问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说,为避免给从未有过血腥事件的摩梭族人带来麻烦,她流着眼泪向他父亲说出了一切。没想到当过中学教师的摩梭老父亲深明大义,反过来安慰她:
  不会有事的。他要来到家里坐客,我们欢迎,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坐下来讲清楚;如果他要动粗,我们就去找公安解决……”
  海伦说:最后我们还是去报了警,让他们留意外来的陌生人。因为我了解他的性格,担心他偏执起来会丧失理智的。
  结果严勇最终放弃了过激的行动。但他还是雇了人去查她的行踪,他知道我是在哪儿生的孩子,是男是女,是顺产还是剖腹产,都清清楚楚……。他告诉我,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海伦说,其实她是从心底里希望前夫找到幸福的。
  她说有一次她偷偷回广州看孩子,在幼儿园门口见到了严勇的新婚妻子来接小磊。她主动走上前去,真诚地对她说:
  你辛苦了,谢谢你对小磊那么好。严勇脾气暴躁,但人不错,我希望你们过得幸福……
  海伦婚后不久就产下二儿子松龙次儿,但小儿子的出生并未能冲淡她对大儿子的思念。摩梭人的小孩一生下来就不是生母的了,而是整个家庭的,他们用摩梭人的方式去喂养他,她根本插不上手。终日没啥好干,便决定回广州发展,一来可以挣钱资助这个贫苦的家,二来可以经常有机会见到大儿子。
  做通了大狼的思想工作后,她带着他一起回穗创业。在海印桥附近,海伦花了1500元租了两房一厅,既用来办公又用来居住。他们搞了个霞客探险俱乐部,展览泸沽湖的风光和摩梭文化,接待外国游客搞探险旅游和文化考察,也让广州人了解那个人间仙境。而每次带团进去,就意味着她有回去看摩梭那个儿子和家的机会。天真的海伦以为作为母亲,只有这样才能把汉族和摩梭族的两个儿子有机地联结起来。大不了一生就这样两地奔波,谁叫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呢?
  但她忽略了摩梭丈夫的感受,大狼说广州让他头疼。

                一个女大学生的摩梭部落爱情故事(之四)

   摩梭丈夫的快乐天堂
  海伦说担心丈夫不习惯,自己先回广州安排好一切,才让大狼坐飞机过来。
  199910月,大狼套个背心,背个包,穿着一双新买的皮鞋,出现在广州白云机场。他一见到媳妇就说起过安检门的麻烦,如果不是有昆明的朋友帮忙办登机手续,他就坐不上飞机了。
  海伦带他到小洞天酒楼去洗尘,但他除了虾,什么都吃不下,老抱怨空气闷热,人多车多,特烦。
  因为生意并没他们想象得那么好,为维持房子的租金和日常生活开支,大狼需要出去找工。海伦让朋友介绍他到一家桌球城当保安兼收银,每月600元。大狼就晚上工作,白天睡觉。但广州白天的嘈杂令他无法入睡,晚上又昏昏沉沉,空气的混浊令他天天失眠.神经衰弱,头痛,胸口发闷,周身不舒服。
  在大狼家的火塘边,他向记者坦陈了对广州的种种不满。
  首先,在出门前,海伦要跟他上很多课,告诉他陌生人不要答理,因为骗子很多;然后她亲自带他乘公共汽车,告诉他前门上车后,要往小玻璃箱里喂钱币;还有家里怎么用煤气,怎样到外面买菜等。
  但他上班后还是发生了很多问题,比如经常收到假币,客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造成的误会不断等等,都令他觉得压力很大。而晚上回家刚想拉开嗓子大声唱上几句舒缓一下,海伦又说会吵了邻居,所以老想回家。
  才一个月,他就忍无可忍地对海伦说:我不想干那个工作了!
  海伦感觉到城市对他的冲击,她不想为难他,两人便退掉房子,回到泸沽湖。
  今年大年初一那天,大狼在院子里杀兔,先是一刀把它捅死,然后把耳朵挂在树上,慢慢剥它的皮。他说风干后用芒硝加工过,就能给小孩做衣服或者帽子了。他动作非常熟练麻利,记者在旁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海伦却在旁边自豪地说:
  我老说大狼是个出色的刽子手,他宰羊的技术全村最好,一刀到位,割出来的羊皮实用率挺高的。
  大狼说自己就喜欢干这些活,广州除了天河城广场5楼的游戏机室外,没有啥好玩的,对那几间全国有名的五星级大宾馆他更没啥兴趣。
  他抱怨:广州吃饭的碗也小,吃十几碗还不饱。一次朋友请我去吃牛肉丸,一碗才十颗八颗,我足足吃了110多颗才算过瘾。
  做饭剥葱时,他从一大堆中挑出两根吊在手上说:
  在广州买菜,这就要两毛钱,贵得狠,我们这儿两毛钱一大把。我们花那么多钱租的房子,厨房居然放不下两个人,奇怪!连上厕所都是奔着去的。只有回到家来人才会高兴,想唱就大声唱,想吼就大声吼,想喝就大口喝,没人管你。
  晚上,大狼吃完饭就喊:我上班去了!
  村里派给他晚上的任务是和兄弟姐妹们一起陪游客围着篝火跳锅庄舞,见他排在最后一个,记者问:
  听说你以前排第二的,怎么弄到最尾了?
  他调皮地左右看看,捂着半边嘴低声说: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认识海伦前,经常走婚吗?
  走。有本地的姑娘,也有外地游客,上海、北京、缅甸的都走过。
  后来为什么选择结婚?
  一是有了孩子,二是因为跟她有感觉,她适合我。
  海伦在广州买了房子,你以后会跟她到那边生活么?
  他做着手势说:肯定不会,我还是喜欢这儿,广州有什么好?不自由,在那儿我的脑袋受损,受不了,住一下、玩一下没问题,久了就不行……”
  他说广州人给他的印象很奸诈,只是比上海人好一些。看来他在广州吃过不少苦头,把广州人民一锅端了。
  海伦经常在外面跑业务,你会背着她走婚么?
  不会。
  你凭什么把持住自己呢?
  我要尊重她呀,海伦也是这样,我相信她。这属于道德的事情。
  记者终于明白海伦最终的放弃和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了。
  大狼说,他对人生没什么奢求,只希望将来有钱了,到北京去看看天安门和长城,买一支长枪、一把长刀去可可西里闯荡一下。但绝不会在任何一个城市定居,老婆在广州也不干。
  游走于两地和矛盾中
  海伦对大狼的心意和决定很理解,只知道不能强求他;对将来的事她没有过多地考虑,只知道为了大儿子,她一定要在广州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儿子与丈夫不能在客观上并存于一个地方,注定会造成海伦将来生活中的一对矛盾。这是她无法回避的未来。迷茫之余,她只是反复强调现在的幸福感和另一个未来的寄托:
  我只想有机会多挣一些钱。等将来经济条件好了,我就把大儿子的抚养权争回来,因为没有固定的收入和房子,人家是不会理会我的。可以说现在广州的房子是我为儿子供的。
  可以看出她对小磊的感情很深。
  她自己也承认在感情上对大儿子的倾斜,是缘于自己三年一手一脚的抚养。而摩梭儿子从一出生就交给摩梭大家庭养育,自己要出外谋生,以致现在二岁多的次儿就只会听和说摩梭话,不会听自己母亲说的话,也不跟她。每次回家她想抱一抱他,他都挣扎、哭闹,用摩梭话找奶奶或者大妈妈和姐姐(即姨妈和表姐),令海伦既伤感又无奈。
  他从来不要我,完全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生母。她苦笑着说自己已接受这个事实。好在在别的摩梭家庭也不讲究生母这个概念,家里的女人都是孩子的母亲。
  记者见到松龙次儿时他已两岁多了,不知怎的,老感到这内向的孩子眼里藏有几分忧郁。他很懂事,极少闹,即使是在下雪的季节,他都穿着开档裤,方便随时自己方便。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很强,每天晚饭后玩一会儿,就发出要睡觉的信号。
  他留不住妈妈的一颗心,反而让海伦日益思念远在广州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小磊。
  20003月,海伦再度转乘两三趟长途车,一趟火车,在路上颠簸了4天,回广州看大儿子。
  儿子的爷爷奶奶也是知识分子,他们以一颗宽厚的心原谅了出走的儿媳,因为他们也知道儿子以前是怎样对海伦的。海伦厚着脸皮到严勇家把小磊接出来玩。这时儿子已五岁,越来越懂事了,和她到饭店里吃饭,却怎么劝也不吃肉。他告诉妈妈,以前很喜欢吃肉,但爸爸信佛,天天迫他练功、念经、打座、吃素,他慢慢就习惯了自觉地吃素。如果不听话,会被体罚。海伦听罢,心如刀割。
  海伦说: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以后人格和心态会被扭曲的。有时真想把他带走,但一想,现在我自己生活那么动荡,我能给他什么呢?让他进摩梭生活就等于将来我带次儿到广州生活一样,同样是不可行的事。他们属于他们成长的地方,我硬是把按照个人意愿改变他们的命运,对他们都是不公平的……
  所以,每次儿子提出要跟她走,她都含泪教育他要好好听大人的话,长大了再来找妈妈。小磊不高兴,直截了当地问她:
  你是不是又有小孩,不要我了?
  海伦说她这时只会抱着他痛哭着承诺:不是,妈妈绝不会不要小磊。等你长大后,妈妈才告诉你是因为什么……妈妈答应你,将来一定会和你在一起……”
  海伦说,她没有理由让小磊放弃已有的教育条件和生活习惯,随她一起走进摩梭人家。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广州继续发展,打好自己的基础。然而这又意味着对大狼和次儿的疏远,她实在不知道怎样解决这两地真实距离造成的现实矛盾。
  去年底,回泸沽湖探家时,她邂逅进湖研究摩梭文化的香港中文大学周华山教授,他建议她:年纪不小了,要有自己的事业,老是在外奔奔波波的始终不是办法。虽然两人相爱不一定要天天守在一起,但人总要有自己的一个归宿。她认为自己的归宿就在泸沽湖,就在摩梭家园,所以,在周博士的支持下,她准备以大狼家和原先就开有的穗湖缘旅舍为基地,搞一个摩梭文化大观,像广州向外推介西关大屋一样,专门向外界和来访者推介摩梭家园及其蕴含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摩梭文化。
  现在是苦,但再苦也苦不过前面那段经历。在我看来,最苦的是精神的苦,物质上的贫苦对我来说已不在话下了。现在我的经济压力很大,不得不想办法到处筹钱,但有泸沽湖的摩梭人在背后支撑着我。他们说,你搞的那些我们弄不懂,但你若需要,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记者问:大狼说将来不会跟你回广州生活,你怎么看?
  海伦沉吟了一下,说:既然他不能迁就我那我就尽量迁就他吧,我可以两边跑的,我不怕苦,因为苦是自己找的。我住腻了泸沽湖,就回广州;在广州呆腻了,就回湖里。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一个女大学生的摩梭部落爱情故事(之五)

    如果不是随吴海伦一起走进泸沽湖,记者不会体会到一个女人跨越一段心路历程,就等于跨越了一道命运的门槛。走出城市,过了这道槛儿,记者觉得满目苍凉、悚目惊心,但伊人却是一脸桃花。
  命中注定我只能进去
  1月初,吴海伦回广州看小磊时,只因记者读懂了她的心态,便同意接受采访。
  119日,记者飞到昆明。之前已坐火车回去的她,已伫立在云贵高原上的春城等待着。
  从昆明到丽江到宁浪再到泸沽湖,中间隔着很多路很多山。为了节俭,她一段段地、一站站地转车,在肮脏的长途车上与不同身份的陌生人并躺在一起渡过漫漫长夜;为自尊,她婉拒与赶时间的记者同乘飞机……在丽江中转的那个晚上,她带记者到她经常下塌的那间茶马客栈。她说因为每次经过这儿住熟了,纳西族的老板每天只收她10元钱。
  21日,临离开丽江时,她不忘在茶马客栈的留言板上,用英文写了一张邀请外国游客到泸沽湖玩、入住穗湖缘家庭旅舍的小广告。在到宁浪的长途车里,当记者因为翻山越岭而晕头转向,恶心呕吐时,她却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心情如小女孩般雀跃。她身上经常随身带着军用压缩饼干,预防坏车或作途中的午餐。她说每回进去都特别高兴,逮着旁边的大婶大娘说个不停;出来时就不行了,每次都晕车,吐得一塌糊涂。
  可能命中注定我只能进去,不能出来。”——为了爱情,当年北京科大的女生变得如此宿命。
  从宁浪到泸沽湖还要翻过3座大山。这3小时的路,旋转弯道更大,攀越难度更高,有好几次急弯遇车,只差一点,如果不是司机反应快,刹车及时,车已翻进悬崖底了。
  黄昏时分,终于看到那个不知迷煞了多少人的深蓝色大湖,见到了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的水鸟,见到那个被喻为世外桃源的落水村。路边插着一支黄色的标旗,上面写着穗湖缘”——海伦到家了。
  甫进院子,一个皮肤黝黑、穿灰白毛衣、腰间系着小刀的年轻摩梭男人冲了出来迎接我们。不用说,这就是吴海伦的丈夫鲁汝次儿——大狼。
  大狼家里除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和妹妹各一个。哥哥不住家里;姐姐有3个孩子,大女儿奔马拉措是和本地人走婚生的,二女儿和儿子的父亲据说是个山东人,在沪沽湖呆了两年多,走婚生下孩子,后来离开这儿,基本上没有来往了。海沦说这在当地是很普通的事。大狼妹妹嘉慧23岁,长得高大健美,到丽江当过导游,唱过民歌,是村里的赛马女冠军。
  加上松龙次儿,家里的4个孩子,都由老母亲和两个姐妹带着。如海伦所说,松龙次儿见了妈,一点反应也没有。海伦过去张开手要抱他,他撇着嘴,别过脸去,把头埋进他12岁的大姐姐怀里。
  第二天,大狼一早就起床出去了。海伦9点多起来,在火塘边吃早餐,公公给她倒上酥油茶。看得出,他对媳妇很疼爱。记者问他如何看待儿子找个外来媳妇,他用挺准的普通话说:只要儿子喜欢,随他们。
  小姑嘉慧对嫂嫂更是尊敬有加。海伦在丽江时吃得很少,一回到家见了红米饭就喊胃口好,吃多了却拉肚子。嘉慧见嫂子迟迟不出来,就跑到厕所里去找。她对记者说,嫂嫂很关心她,每次外出都会给她和家里人买回很多衣物用品;她喜欢这个嫂子。
  在摩梭人家过年
  记者是在大狼家过年的。除夕那天,全村人争先恐后到村里惟一的浴室排队洗澡。记者没轮上,就看海伦在院子里给1年没洗澡的次儿洗头冲凉。
  次儿生下来可能没洗过几次澡,再加上认生,海伦把他衣服脱光后刚放进盆子里,他就边大哭大闹,边用力扯着妈妈的头发。后来要出动大姐姐和小妈(即小姨),才勉强在惨烈的哭声中将次儿洗完。最后掰开他那双小黑手洗时,才发现几只手指都被烫坏了,上面仍有几只大泡泡。大姐姐说是他自己摸到火塘边上烫的。海伦并没流露出心疼——也许她和其他人想法一致,认为烫过一次,他知道疼了,以后自然就不敢碰火了。
  入夜,因为前一天风大刮断了电线,结果就在黑暗中秉着烛光吃团年饭。热情的主人一大碗一大碗地要记者喝苏里玛酒,结果摄影记者8点前就被放倒了。
  大年初一,山上下起了雪。大狼扛着经幡,海伦和其他人在后面跟着,会同本村的几家人一起上山祭神。
  在山顶,海伦和几个村妇一起动手摘下一大堆松枝,堆放在一起,由男人煨起桑烟,然后就随众人一起磕头拜山神祈福——所有的仪式她已熟络,俨然是当地村妇一个。
   记者看得目瞪口呆:面前的这个女人,已完全没有科大女生一丝一毫的痕迹了——只有当海伦到湖边下村的湖思茶馆里,在当地惟一一部电脑前戴上眼镜上网给外国朋友接发E-MAIL时,那飞快的指法和熟练的英文,才让人陡然想起她的来路。
  不过海伦对未来非常乐观,从不抱怨。她建议大狼学英语,还买了磁带送到他面前。但他一点不上心,她只能无奈地唠叨两句,也就算了。他一点生存压力都没有,不爱学习,成天顾着喝酒……我说了他很多回,一点作用也没有,我也不能天天盯着他……”
  记者呆在湖边的那些个晚上见到的大狼,羊皮袄袋里总放着一瓶子咣啷酒,人也喝得咣啷咣啷得俨然醉汉一个。但没电的时候,他知道心疼媳妇。跳完舞回家,会背起海伦,走过收割得只剩下向日葵枯杆儿的田野,对着星空扯着嗓子高唱:绿水牵衣,青山低头……前路茫茫,岁月悠悠,别忘了泸沽湖的时候……玛达米……”
  这就够海伦满足好几天了。
  海伦一脸灿烂,双眸流光地对记者说:虽然两人的文化差异,造成我们之间生活有矛盾,但我从未因此后悔过。在感情上我感到很满足,这就够了。我惟一遗憾的是,自己生来不是摩梭人。
这个主流社会走出来的城市女子,早已被泸沽湖优美、原始的另类文化风景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