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周呓语
有一个女子叫梦周,喜欢把看到过经历过和想到过的事写下,可能水平有限,只有自己才明白写了些什么,怕别人笑话,故称之为“呓语”……
白色的春天
又是一年春来到,鲜花儿开,彩蝶儿舞,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通向山上公墓的小径,也没有被春天遗忘,路两旁开满了各色的野花,长满了绿色的长藤草。
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六七岁年纪,戴着一副黑边的眼镜,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衬衫,衣袋上戴着一朵小白花。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神色落寞的女孩,孩子十来岁年纪,细瘦的身材,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敏儿,给妈妈把花插上。”男人眼光柔柔地注视着墓碑上镶嵌着的已经泛黄的妻子的照片,轻声地吩咐孩子。
女孩木然地做着每年都做的事情,记忆中每年的这一天,父亲都带她来到这里,在这墓前的花瓶中插上一束百合花,花总是白色的。父亲总要在这墓前独坐很久很久,那时,敏儿就可以在这山间自由地玩耍了。可看着爸爸那副皱眉的模样,那些红的黄的花,青的绿的草,刹那间都失去了颜色。
要不是墓碑上那帧发黄的照片,要不是家里举目可望的母亲的照片,敏儿,这个刚刚十岁的女孩,一定连母亲是什么样的也记不清楚了。只是因了那些已然陈旧的照片,她才知道母亲有着那娟秀的面庞,温柔的笑靥;只是因了父亲执着的孤独,她才知道了父母之间的深情,才知道了母亲的离去对父亲是一个多么沉痛的打击。
敏儿在一篇写春天的作文中说,春天是白色的,是父亲衣袋上的白花,是母亲坟头上的百合,是父亲头上一年多似一年的白发,是父亲与她那苍白的心境,是那心境之下漫山遍野失去了颜色的花儿与草儿……
这就是一个十岁孩子眼中的春天?这一切全因了六年前使母亲永远孤独地沉睡在这黄土中,使父亲至今孤独地生活在世上的那一场意外。
六年前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春日,母亲从杂志社下班后,骑着自行车,去了后街的花鸟市场。几乎每一周的某一天,爱花的母亲都来这儿买上一束花,那天,母亲买了一束纯白的百合花。
杂志社下班早,这时自行车道上人不多,依然年轻依然美丽的母亲,带着一束百合花,带着一份好心情,像一道纯美的风景,悠然地行进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中,打算去幼儿园接她心爱的女儿。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母亲没有逃避的余地与时间,一切就已经发生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像一个喝醉酒的醉汉,从母亲身后的绿化带中摇摆着冲进了自行车道,像一个白色的幽灵,辗过了母亲的车,母亲的花与母亲的人。百合花瓣散落了一地,沾满了母亲的鲜血。
当父亲带着她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被一块白布单罩住了。母亲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仍有笑意溢出;母亲的手中抓着一把带血的百合花瓣,抓得紧紧的。
当父亲抱住母亲失声痛哭时,四岁的敏儿瞪着吃惊的眼,不知父亲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她只以为母亲睡着了。敏儿也哭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父亲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让她害怕。
那时,她还不知爱她的母亲已经永远不能再睡醒过来,已经因为一个小车司机醉酒开车而永远离开了他们,永远离开了这个充满爱与温情的家,离开了这个母亲如此热爱着的世界。
失母之痛也在敏儿不断的成长中不断地加深加痛,因为别的家不但有父亲的爱,也有母亲的爱,而敏儿的父亲却从此封闭了自己,敏儿的母爱就在车轮辗过之时被带离了这世界。
白色的百合花永远成了父亲的至爱;白色也就定格成了敏儿心中春天的颜色。
事实上,春天来了,山间开满的是各色的花。
只是小径上一如往年一样走来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衣袋上插着一朵小白花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一个神色落寞的女孩,手中捧着那一束白色的春之花……
背
影
那是七月里最热的一天,我呆在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
早上九点,地上已像下了火,公路上热气滚滚,直向人脸上扑来。刚跨出住地的大门,就有一大群开“麻木”(流行于武汉的一种载人的机动三轮车)的生意人围涌过来,过分热情地招呼我上他们的车。我有点无所适从,茫然地放眼看着人圈之外。
圈外远一点,有一个人也正注目着我,同样热切的眼神,只是没有围拢来。我不由得向他靠近,只见他的眸子一亮,嘴裂开来,像在笑,却让我看到了一张让人有点害怕的脸:他脸一侧的肌肉牵扯着,很难看。我不禁迟疑了一下。
我最终突围出人群,上了他的车。坐上去才发现,那车上躺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睡得正香。“妞妞,醒醒,阿姨要坐车。”女孩显然已熟悉了这种叫唤,睡眼朦胧地爬起来缩坐到角落,给我让出大半块地方。
孩子的衣服很旧,但还算整洁,头发枯黄,别着一对很鲜艳的蝴蝶卡子。
“去黄鹤楼。”我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脸,对车夫说。
“妞妞,别挤着阿姨,你乖乖的,下午我带你去看妈妈。”父亲在前面开着车,柔声地叮嘱女孩。
“你妈妈在哪儿?”我好奇地问小女孩。
“妈妈病了,在医院,她认不出我了。”小女孩心事重重地说。
我不由得打量起这辆车和它的主人来。车在一般的“麻木”没什么两样,只是车上多了一个孩子,车架旁多了一条绳子,挂着一大一小两块毛巾,大的破了两三个窟窿,小的有米老鼠图案,很新。透过车厢的小窗,只能看见开车人的背影,他穿着洗得泛白的蓝衬衫,一条旧牛仔裤。
去黄鹤楼上坡太多,路况也不太好,车颠簸得厉害。终于,车呻吟着在半坡上停了下来——出故障了。
车夫把车靠在路边,歉意地对我笑笑,说:“请等一下,五分钟就好。”车厢里太热,我撑了伞,走到路旁人行道上的树阴下站着等。
太阳光无遮拦地直射下来,照在路上,反射着白光。车夫蹲在车旁,修着车,我能看见的是他的背影。他不时地举起手,去擦脸上的汗水,一会儿,他衬衫的上半部分就被汗水渗透了,带了深蓝色,腰部还没被汗水渗透的地方,却是一大块白白的像霜一样的东西,我猜想那是先前流的汗干了,留下的盐渍。
这时,小女孩跳下车来,手里拿着那块破了几个大洞的毛巾,站到父亲的旁边,轻轻地替父亲擦着汗。父亲与孩子说着什么,我听见孩子发出的笑声。车修好了,父亲直起腰来,爱抚地想用手去抚摸女儿,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油污,于是伸过脸来贴小女孩的脸,小女孩迎上去,又一阵笑声传出。
等车夫招呼我上车时,我走近过去,才发现父亲汗水油污满面,女儿的脸上也沾上了一些,想是刚才父亲与女儿贴脸时沾上去的。
车到了终点,我付了钱,车夫执意要少收一元,说是刚才误了我的时间。然后牵着女孩的手,走向路边的一个卖冷饮的小摊。女孩蹦跳着跟着,兴高采烈的,头上那对鲜红色的蝴蝶发卡,欢快地颤动着。我目送着两父女的背影,对他们产生了一种依恋,久久不愿移开我的目光。
等我爬上一层台阶,再回头,看见父女俩已买好冷饮——女儿手里端着两毛钱一杯的冰冻杨梅汁,正甜蜜地啜饮着,父亲站在一旁,扇着一把大蒲扇。
我觉得那风仿佛不止在小女孩的身上,也扇在了我的身上,七月的武汉似乎不那么热了。
君
子
在许多人的眼中,君子的确算不上一个君子。君子只是他的名字,一个代号而已。
君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哥们,也是二十多年前我们这群人中最老实本分、循规蹈矩的一个。君子后来却成了我们这群人中故事最多,最让人大跌眼镜的人,我们中的一群人现在提起君子,总是带着复杂的表情暧昧地说上一句:“这小子啊……”,那语气不知是贬损,是褒扬,还是羡慕。
君子第一次让人惊叹,是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那时我们一大伙人都还在疯世界,君子却在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里把大红的请柬发送到我们每个哥们的手中。我们那时大叹君子这傻小子,这么早给自己拴上一副脚镣手铐,真是吃饱了撑的,心下大是不屑。可待到在他的结婚酒宴上,见了那个大大方方,要身材有身材,要口才有口才的新娘子时,我们才闭了这嘴,却又张了那嘴――君子这小子,凭什么就有如此艳福?一个个张牙舞爪,嫉妒得有些失常变态。
君子第二次让人惊叹,是在他三十一岁那年。那一天,我就坐在我开的小破店门口,守着躺在摇篮里的我儿子,亲眼看见一辆小车停在我的面前,车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君子。君子开着他的车来接我,说是幼时那一帮子人在本地一个最豪华的酒店聚会,东道主是他。
我这才蓦然醒悟:已有好几年没正面地见过这小子了,虽然耳闻他现在是如何如何发达,可这年月,吹牛又不用上税,况且君子这小子,老实本分得很,又不大会那些歪门邪道,如说别人暴富,我还会想想,君子呢,想都不用想了,就那样儿吧,现在还不知在哪世界混饭吃呢。
可事实上的君子,已不再是十多年前与我们一道时那穷小子了,而是一个腰缠万贯,有娇妻爱子,穿着整齐,风度翩翩的君子了。结婚十年间,他与他的老婆――当年让我们这群小人显露丑恶面目的那美人一道,在外打拼了多年。他们不但有了一对聪明伶俐、漂亮迷人的金童玉女,还有了上百万的身家。这在我们那伙人的眼中,已是天文数字了。这小子,再一次让我们跌破了眼镜。
这时的君子,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实力,拥有美人与金钱,拥有常人眼中的幸福生活,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宠儿了,在常人的眼中还真算得上是君子。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能逃脱一句在这个时代流行得太久远的咒语:男人有钱就变坏!君子在有钱之后的几年间,传入我耳朵的却是他如何一步步变“坏”的消息。
首先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一个哥们惊叹万分对我说:“你知道不知道,君子这小子啊,与他老婆闹离婚呢!”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也一点不惊叹,十多年过去了,昔日的美貌娇妻已是人老又珠黄了,像君子那样的“大款”,排队等挑的黄花大闺女多着呢,还一个个赛过天仙一般。只是当年那美妇,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罢手,所以啊,君子这小子,甭想丢了老的找新的,他离婚,没戏!
君子第三次让人惊叹,是在他三十八岁这年。这一年,君子抛下了他的富丽堂皇的大屋子,还抛下了大部分的家产,甚至抛下了他视若珍宝的一双儿女和他的老父与老母,离家出走了。
这一次君子不但彻底抹黑了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君子形象,还让人觉得他有病。如我所料,君子的老婆自然是不会同意与他离婚的,君子的家人也没有一个赞同他这种疯狂的想法。君子离婚的愿望在重重压力之下,只好无奈地落空了。人们本来以为,时间会是良药,会医好君子的失心疯病,却没料到,时间使君子做出了一个如此有悖于常规的出格的举动。
君子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因为一个女人。人们在惊叹之余,又忍不住猜测,这个女人不知是何尤物,可以使君子如许?
我听说君子从家中搬出去后,在外租了一套最普通不过的房子,与他的情人住在一起,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
君子这小子,真是吃多了甜的想吃咸的,总有他受够的一天。人们都如此说。
君子的老婆,照旧住在他们原来的家中,照顾着一对儿女,还照顾着公婆,因为她本来就是君子法定的受公众与家人承认的妻子。照我的理解,她是在等待,等着君子头破血流,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好舔舐君子的伤口,让君子知恩图报。
君子离家事件两年后,我本以为君子早已回到了他那美丽的发妻身边,“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没料到我却就是在这个时间里一睹了君子女人的风采。
那一天,我正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蹬着自行车经过妇幼保健院的门口,每天的这一时刻,我就特别心烦。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全是像笨拙的大熊猫一样的准妈妈们,他们肚子里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我要千小心万小心地别沾惹上他们一点,否则旁边站着的一个或高大或矮小的男人准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还不欠这份揍,于是只好小心又小心。
这不,我的前面就有一对,女的身躯已是重到了极致,沉重地迈着步子,旁边男的一只手提着一大包东西,另一只手还不忘了放在女人的粗腰处,扶着她慢慢地走着。他们的头靠得很近,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我不得不按着车铃,前面的男人转过脸来,露着歉意的微笑。天啦,是君子!我不禁有点尴尬――是怕他不好意思。哪知他见到我眼睛一亮,腾出了女人腰上放的那只手,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三毛,怎么在这遇到你!”
女人身子重,转过身来时,我与君子已行了见面礼。我终于见到了君子的女人――一个外表很普通的女子,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倾国倾城之貌,闭月羞花之容。只是有一种很随和很恬淡的笑,溢在脸上。
君子郑重其事地把她介绍给了我,满脸喜悦地告诉我,他马上又要做爸爸了。
好像,她与他,很幸福很满足?
我骑着车慢慢地离去,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疑惑地望了一眼他们相扶相携的背影。
请客
“老曾又来了!”
“哼,别理他,他爱怎样怎样。反正要钱是没有的!”
我还在为上次请老曾吃饭后,他叫人送过来的那两百块餐费气恼着,还什么美其名曰AA制,分明是给我难堪!
老曾与我一样,都是新提拔的副局长,只是我在劳动局,分管财务,老曾在税务局,分管地税。于是我就开始不得不与老曾打交道了。
老曾与我上任的第一件事都是查帐,老曾的帐查得很利索,查过后一个电话就打过来给了局长:“汪局长啊,你们劳动局帮地税代收的个人所得税好几年都没缴够数啊。”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我们劳动局负责全县职工的工资发放和医疗费统筹,是一个真正的清水衙门,这年头,哪个单位能没个花钱的事,我们能挪用的就是代地税在下发工资中扣除的那一点可怜的税收。
汪局长的一个哈哈绝对不能解决问题,要解决这问题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找钱补漏洞,一条是做暂时的漏网之鱼。前一条几乎是没可能的,每月财政下发的就那么一些,况且好几届班子留下的就这么个烂糊摊子,一个大洞,想补,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只好选择后者,一天天拖下去吧,这也是前几届的一贯做法。
经验是现成的,去年税务也查帐了,结果是不了了之。
局长把任务交给了我。于是我借鉴了前任的做法:请老曾吃饭。老曾思考后同意了。
吃完这餐饭,我们本来以为与往年一样,可以至少无事一年了。可老曾先是带来了两百块餐费,再接着又来了两次,找局长和我,只是恰好这两次我们都不在,没有碰上面。
老曾是第三次来了,这次老曾是来请我们吃饭的,很诚恳的样子。税务的钱活,不吃白不吃,我们就去了。
老曾不喝酒,喝茶水,聊天。老曾说:小李,你知道不知道,前些天你老家李家湾的小学校舍倒了一间,压伤了三个小孩。我说:倒就倒吧,我老家倒房,与你有什么关系?老曾又说:你知道不知道,每年财政预算时,地税的个人所得税部分就是用来给教育部门做基建维修的?
我心中一激凌,酒有些喝不下去了。
回到局里,我找到局长,说:老曾催了很多次了,财政去年拔给我们二十万设备费还在帐上,我们是不是……?
局长没吭气,我也没敢再说什么。
我打听过,老曾并没有去税务局财务处报那一次半的餐费,我老婆说的,那归她管。
这几天,我一直在掂量着,要不要再给局长说说那设备费的事儿。
山桠口的妈妈
“听话,听爷爷奶奶的话,听叔叔阿姨的话。……”漫步于晨曦朦胧的林荫道,听见一位要出远门的母亲对她顽皮的小儿子谆谆叮嘱。
陡然地,我竟热泪盈眶。朦胧中,遥远的小山村,我亲爱的满头霜花的妈妈,从我的心底姗姗走来:
她正把柴禾放到红红的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她多皱纹的黧黑的脸;她正把双手浸在猪食桶中搅拌,手上沾满了糠皮,满是裂痕;她正在灯下穿针引线,在鞋垫上绣上精美的图案,粗糙而灵巧的手。哦,我的妈妈,她还正站在村头的桠口上,对即将远行的女儿说着话,一次又一次地,久久目送女儿越走越远……
第一次离开妈妈,我十五岁。妈妈在山垭口把背包递给我,用慈爱而担扰的目光凝视着我,轻轻地说:“听话,妹子。”妈妈,你知道吗?正是你的话和你山垭口久立的身影,伴着我在城里孩子们的课桌中间,在他们鲜丽的衣裳和轻蔑的眼光中穿行。我穿着你手工缝制的衣裳,骄傲地一次又一次地登上了领奖台。妈妈,我要让你骄傲!
我考上大学了!人家说,咱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可妈妈,看,她的白发又添了好些,她手上的老茧愈发粗硬,她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我伏在她膝盖的补丁上哭了,带着感激和愧疚,而她却淡淡地笑了,眼深处燃着喜悦和骄傲,粗糙的手抚着我的头发:“傻妹子,哭啥呢?”
那年我十八,妈妈还把我送到山桠口。妈妈的目光愈加慈祥,妈妈的背却日见佝偻,当我接过妈妈手中塞满土特产的背包时,妈妈微笑着,眼中却是一抹难舍的不放心的光芒。这是我第一次单枪匹马闯大城市哩!哦,我真想说:妈妈,你就放心吧!
大学四年,妈妈的信末一句总是:“听话,妹子。”我仿佛一次次地看见山垭口,妈妈被山风吹动的花白头发。妈妈的话同着我度过了我无怨无悔的大学时代。
“妈妈……你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你的鬓边为何染上了霜花……女儿已长大……”当我大学毕业,在妈妈的生日,点燃我用奖学金为她买的五十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为她唱这首歌时,妈妈的眼泪竟在笑容上滴落下来。我在泪眼朦胧中看红红烛光中妈妈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感谢你,我亲爱的妈妈,衰老的妈妈,明天我就要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了。
第一抹朝霞把妈妈的白发镀成了金红,朝露湿了妈妈的布鞋。妈妈,山垭口的妈妈,泪水湿润了她的脸颊,冲荡着我的心,我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妈妈,我就要走了,你却带着更佝偻的身子,更黧黑多皱的脸,更多的银丝留在这朝霞满天时的山垭口。女儿长大了,而你――妈妈,却老了!
有人说,穷其一生,也走不出父母关爱的目光。我正是在母亲的关爱中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愈来愈多的年月走过,一次又一次送我越过山垭口,走向远方的妈妈的身影和目光,却隔着时空烙印般在我的心间留存,时时让我思念。
洋槐花开
初夏时节,洋槐花开。
幽幽的清香随风飘得很远很远,方圆几里的空气中都弥漫了甜甜的花香。
洋槐是在习习惠风中抽出新芽,长出小小的椭长形叶子的。过了些时日,才在绿叶中,消没声儿地孕育着一串串花蕾,像弯弯的绿色小月亮一串串缀满枝头。
突然有一天清晨,推开窗户,远远闻见一股随风扑鼻的香气,只见那绿月亮绽开了,像一个个清纯的少女露出开心的笑,白色的小花便星星般站满树梢。
不几天工夫,洋槐花烂漫了一片绿林,白色辉煌着绿色,绿色映衬着白色;甜甜的花香也充溢了空气的每一个角落,花香浸渍了微风,微风低迥了花香。多美的一片花的海,香的海啊!
那花是十分普通的花,既无多样的色彩,也无妩媚的形体,甚至她的到来也是悄悄的。她不管人们是否注目它,兀自在高高的枝头吸取养料,成熟着,直到空气把她的第一缕香传给人们,它仍不慌不忙地站在枝头,默默地做着她的事——把香散入空中,直至玉殒香消,便飘飘地化为花雨洒落林间,孕育下一个花开时节。
洋槐花开,夏天来了。
洋槐花季当是夏天的最好时光。暖暖的阳光普照着已然复苏的大地,知鸟却还未在窗外聒噪不已,一幅宁谧温柔幸福安祥的图景。
市郊的狮子山从放飞风筝的喧腾春天中安静下来。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各式吊床在槐树下拉起,悠闲的老人、活泼的孩子、稳健的中年人、好幻想的青年都在这儿,喝醉了花香,微眯着双眼,做着各样的梦,听着槐花的低语,接受阳光的抚爱。年轻的姑娘们把槐花一颗颗串起来,做成一条美丽纯香的项链,挂在美丽的脖颈上,在迷人的香海里憧憬着将来。一切的人都是那么安静闲适,幸福满足,为这槐花时节!
记得冬季寒风肆虐时,这山上只有丑陋的黑褐色秃枝,那时哪会想到这一片片萧瑟的林子会有今日这般繁盛美景?即便是早春来临,我们放高了第一只风筝,它们仍是无知无觉地傻站着。陡然地这洋槐不仅长出了绿叶,还绽出了小花,溢出了清香。
哦!正是在那萧条的无叶无花的季节里,平凡的枝干积蓄着力量,酝酿着今日这般清丽的绚烂。那丑陋的秃枝,那深扎于大地中的根须,才使小小的朴实而馨香的花儿经过春日缄默无语的忍耐,作为夏季的使者,带给人们夏季最清凉最美好的时光。
洋槐花开,夏天来了。
我喜欢这纯香的季节,我更深深感激那在冬日酝酿这一时节的秃枝和沃土。丑的枝干孕育了一个又一个美的季节,我们难道不应该感激它们的默默奉献么?
幸
运
上高中时,班上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很美,高高的个子,瓜子脸,披肩长发。可她只与我同了两个月学,就离开了学校。原因是她患了一种病--骨癌。她的病灶在小腿上,医生说,她必须齐大腿根把整条右腿除掉,才有活的希望。在生与死的抉择中,她的家人自然是选择了活。我与同学去她家探望她时,她刚出院不久,看着她空荡荡的那条裤管,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双腿--幸好,我有一双很健全的腿,可以自由地跑,自由地跳;可以去爬山,可以去郊游。
上大学时,一天夜里,同楼同系的一个女孩子,平时与我们极谈得来,突然地就被宣布精神有了障碍,被送走了。理由是那天夜里,她突然在寝室里焚烧蚊帐。一年后,她又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做了我们低一级的学妹。在校园里遇见过她,孤独而又忧郁地走着,整日里锁着眉,再也没有见过她青春的笑靥了。那时,我想,我真幸运,有一个健全的大脑,我还能开怀大笑,谈笑风生。
在一次会议中,认识了一个孩子,她写得一手好文章,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可她是一个盲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晶晶亮,可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她的整个世界在她五岁时已只剩了一片黑暗;她热爱世上五彩缤纷的色彩和千奇百怪的事物,可她却不能真实地感知这些事物的色与形。看着她用手细细地触摸周围的一切人与物,看她用盲笔在厚纸板上扎上一个个小孔书写时,我想,我真幸运,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能用它来仰望高空,俯视流水,我能用它来表情达意,顾盼生辉。
生活中一个人可能遇见许多磨难与曲折,可能有许多让人不快的往事与回忆,可能有许多让人不平衡的比较与差距。所以老是有人哀叹:怎么别人如此幸运,我总如此倒霉!更有甚者,对他人,对世界、对人生生出丝丝缕缕的嫉意或恨意来。
其实,同许多人相比,可能你本已属幸运。
因为你有鞋,哪怕可能不太合脚,而世上却有许多连脚都没有的人,他们连穿鞋的机会都没有--你比他们幸运。
幸运是一种感觉,幸福满足的感觉。只有你意识到你是幸运的,你才会有平和的心态去享受生活,享受人生,也才能在生活中发现生之乐趣,换古语言之,就是"知足者常乐";只有你意识到你是幸运的,你才会有美的心态去爱周围的人与事,也才能去感受别人对你的爱。
闲时,静下来,想一想:事实上,你是不是已足够幸运?
如是,就别再哀叹,珍惜你的幸运,享受你的幸运吧!
“小虫”与“大虾”的故事
在网上,我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网虫罢了,哪怕我的网龄并不短,玩网的时间并不少,可我懂的网络知识却少得可怜。
于是我就特别的谦虚,尤其是面对那些所谓的“大虾”(大侠)们,我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出于谦虚,我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叫小虫。
一天,QQ里突然跳出了一只“大虾”向我问好。刚开始我不理他,现在假冒伪劣东西多着哩,谁知这是不是一个冒牌货?
“你为什么不理我?”,大虾“厉声”责问。
“我为什么要理你?”,小虫“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为什么不问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从哪里来?”
“乖乖叫我师兄吧。”“凭什么?”“一:我是大虾,你是小虫;二:我们俩一个学校毕业的,我早你两届。”
对于原因一,我想未必吧;对于原因二,我觉得很诧异,可也再不敢信口雌黄,稍稍收敛了些。
真的是我的一个师兄,他在“碧海银沙”的同学录中知道了我的QQ号。原来如此!呵,网络竟给我送来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兄。
从此,我与大虾便在网上联络,在小小的电脑屏上,谈天说地,一同回忆起母校后街那家很有情调的水吧,回忆起一个外号叫“西风瘦马”的老师……
大虾写歌词,勤奋几年,照他自己说是仅有了一点小名气。他时不时地在邮箱中或QQ的留言板上留下旧作或新作,于是小虫真的只有崇拜的份了。有一次实在是被他的美词感动得差点忘了姓甚名谁,于是提起稚笔写了一篇可能洋洋却未必洒洒的词评。并趁着自己还有勇气,让“猫儿”吱吱乱叫一番后,发到了大虾的邮箱中。
第二天,怀着忐忑的心情开邮箱,糟了,大虾好像退回了我的词评,只是改了一个字,把《怎一个情字了得》改成了《怎一个好字了得》。细看,原来大虾夸我!
大虾已经知道了我过去也爱涂涂写写,从那天开始,他给我布置作业了:拾起秃笔,写点东西。可怜的小虫,从此之后,时不时得向大虾汇报思想,通过电邮交交作业。哎,谁叫你是小虫呢?
后来小虫见到了大虾。粗粗壮壮(是又矮又胖的那种),穿着一身军装,连半点文人的模样都没有。心里不由暗想:这一个大虾形象!又想:别这样以貌取人吧。于是虚心地向网上大侠“请教”了几个小问题,竟不太清楚。我大叫打假,就你这样还能叫大虾?罢罢罢,从此我得改叫小虾师兄了。
从网上走到生活中来的大虾,实在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很可爱的人。
真应该感谢这小小的电脑屏幕,感谢这网络,这里浓缩了整个的世界,让人们找到了许多想要的东西,比如小虫与大虾之间的友谊。
母
亲
故事发生在一次旅游的途中。我们路过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雨让我们羁留了一夜。
早晨,空气中透着湿湿的凉意。
一个瘦小的老妇人,出现在凉凉的晨风中,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她脸上的皱纹,让人看不出她的年龄究竟是五十、六十还是七十,她穿着那种手工缝制的黑布衣服,头戴着一个当地人避雨用的竹笠,竹笠用黑色塑料布裹着,肩上扛着一把破旧的黑布伞。
准确地说,她是出现在我们吃早餐的小吃店门口。她来时,几个与我们一样的旅游者刚刚吃毕离去,门口的桌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服务员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碗筷。碗里有吃剩的米粉。
老人就站在桌旁,连她的破伞也没有放下,没有用筷子,就用一只手捞着汤里的粉,送入口中。那是怎样的一种吃相啊!她的可能牙齿已经落光的嘴瘪瘪的,长长短短的米粉不停地被她塞入口中,但她似乎吃得很香,很满足。
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涌上心来,有潮气蒙上我的眼帘。
她触动了我心中最遥远的记忆,我觉得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无数多次,她生活在偏僻的乡下:在乡下,她可能曾养育过好几个孩子,可现在我们只见她在凉凉的早晨孤寂地走来;她应该也曾有青春的容颜,可现在我们见到的只是她皱纹密布的脸;她可能从事过各种各样最繁重的劳动,吃尽了苦头,可现在我们看到的却不是她苦尽甘来的笑靥。
于是,我想起了一幅叫《父亲》的油画,想起了画上“父亲”那刀刻般的皱纹,想起了贫穷与坚韧;如果有一天,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画面:一个黑衣黑裤黑斗笠的老妇人,有黧黑的脸,有青筋爆突的糙手,站在一个摆着残汤剩汁的桌前……或许,这幅画也可以命名为《母亲》……
让人心酸的母亲!
我就这样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母亲,望着那幅让人心酸的画面。
这时,店里的小丫头那冷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啊!张婆!你又来了!”另一位收拾桌子的胖女孩大声地对老人喊着:“快走,快走!找你儿子孙子去!”
我真想冲上去,对那女孩说不可以这样说话!不可以这样对待一位母亲和祖母。可是我没能,我只是走上去,向那胖女孩要了一碗米粉。
我不知道怎样向老人表达,我的语言在这里毫无用处,我也没有其它的办法可以表达我的心情。我只能有一个希望,希望老人坐下来,希望她不用手而是用筷子吃下我给她要的那碗粉。
当胖女孩惊诧地望着我,然后把我的意思转达给老人时,老人摆了摆手,说了几个我不能明白的词,然后转身踽踽而行,留下了那碗粉在清凉的晨风中兀自冒着热气。
为什么?为什么呢?或许她的话的意思是她已吃饱,不好再糟蹋粮食?或许是她觉得我这样面对面的施舍,让她受不了?或许……?
如果是后者,我真想对她说,我的行为,我的心理,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爱。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对一位普通的母亲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爱的心意。难道我能对我的母亲说:“我可怜你”吗?我不能,更没资格说。
我恨自己,没能听出她说的那话语的真实意思;我感到,她心中一定有许多的故事;但是,她会告诉别人吗?有人愿意听她倾诉吗?
我站在石板路上,在泪光朦胧中,目送着黑衣黑裤黑斗笠的母亲,消失在湿湿的雾气中……
相
约
她站在镜子前,再一次轻轻地拢了拢头发,手微微颤动着,心中似有电流通过。
“妈,据我观察,今天你对镜梳妆的时间已超过了一小时又二十分钟,不过啊,你这一打扮,年轻了二十岁。”女儿伸进头来,调皮地笑笑,“怎么?有重大节目?”
“傻孩子,净说瞎话!二十年的光阴是化化妆、梳梳头就能掩盖起来的吗?你没看见妈妈的白头发?”兰心面孔有点潮红,心中满是感慨。
二十年,二十年了,这是个什么时间概念啊?
是的,今天对她而言,的确是个太不寻常的日子。二十年前的今天,她与建铭相约,二十年后的今天,应是他们再见的日子。
她与建铭的联系,是每一年的这一天,建铭不管在什么地方,总会给她来一个电话,每次都只有一句很简短的话:“心儿,祝你快乐!”这已成了他们之间的习惯。二十年来,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
这一次,很例外,建铭提前了一个星期来电话,说了更多的话:“心儿,到那一天,让我见到你,好吗?”
啊,健铭,建铭在她的生活中曾占了多么重要的地位,他们曾手牵着手在阳光下奔跑,他们曾相偎着在月夜的海滩上漫步,他们曾像少男少女那样说着爱的傻话。可是他们却不得不分开了,在一个花开的季节,在一个乐点般雨声响起的夜晚,带着满腔的爱意与柔情,分开了。只留下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相思,那种想往而不得的无奈,在她与他的故事中演绎并延续。
只因为他们相识相知时已不很年轻,那时他已是一个父亲,而她已是一个母亲,他们把对孩子的责任看得很重很重。
他们相约,待孩子长大,他们一定要在一起。
建铭说:“心儿,二十年后,做我的新娘吧!那时我们还不太老。”
她在泪光朦胧中点着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建铭吻着她的泪,她也分明感觉到了他的泪,咸咸的,苦苦的。
那个日子,那个二十年前约定的曾如此重要地主宰过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白天与黑夜的日子如此逼真地推到了她的眼前。她曾默念着那个日子,期盼着那个日子的到来。但是,渐渐地,她在锅碗瓢盘和抚育孩子的日复一日的机械般的岁月中,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激情,失去了企望……在这二十年间,她多次以为,健铭会如自己一样,把那相约当作了一个美丽的虚幻的承诺,当作一场春梦。然而,健铭却在每年的某一天,准时地打来问候的电话,他真的在等待,在等待……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听到建铭的声音,兰心已没有了那种心跳的感觉。岁月是不是一把无情的挫刀,可以把世界上任何情感的棱角都打磨得像卵石一样圆滑?岁月是不是一层又一层汹涌而来的流沙,可以把生命中所有闪光的记忆层层掩埋?现在,到了相约的时刻,她该怎么办?……
“叮铃铃……”电话铃响起,把她吓了一跳,她用颤抖的手提起话筒,是丈夫,丈夫去了临市开会,今晚不回来了。照例地打电话回来,说冰箱里都有什么菜,要怎么弄。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唔唔地随口应着,也不知真听到了什么。
二十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一切照顾,像所有在一起过惯了日子的夫妻一般。二十年前的那次情感的出逃,丈夫并不知道,更不知他的爱妻曾与另一个男人深爱过并有着那么一个跨越长长时空的相约。
“叮铃铃……”又是一阵电话铃响起,她再次用颤抖的手提起话筒,“心儿,我已到了老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只有那棵老树还在,我在树下等你。”建铭的声音里有许多沧桑和感慨。
兰心不得不赴约了,因为她害怕健铭会直接到自己家里来。她走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他们相约的地方。远远地,就已经认出了站在那棵老树下的建铭。越走近他,她的心跳得更厉害,毕竟是二十年前疯狂地爱过的男人啊!可走到他面前,她分明看到,那又不是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建铭了,岁月在他的身上烙下了痕迹,正如在她身上一样;建铭的肚子明显地腆了出来,鬓边有一圈白光闪烁,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在兰心以往的梦中多次出现过的眼睛,还照旧地闪着光辉,兰心觉得那里有炫目的光,让她竟不敢正视他的眼。
兰心走在建铭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那背竟有了些微的驼意。
“跟我来吧!”建铭说。此时此刻,兰心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健铭把她带到了一间咖啡馆,一间很现代化的咖啡馆,四壁有柔和的灯光倾泻,音乐如清泉般从角落溢出。兰心一进那门,已明显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的注目,相对于其他的顾客来说,她与建铭,的确很老了。
“心儿,看看我的眼睛!”面对面坐定,建铭柔声说。又一阵电流击过般的微波霎时传遍全身,兰心差点不能自持。建铭的眼圈是红的。
“你好吗?”他问。
“你呢?”她问。
“尧尧毕业五年了。”
“菁菁今年也毕业了。”
“我们都老了!”兰心喃喃自语般地说,低头看自己手上初显端倪的两颗老年斑。
咖啡厅里的曲子一支又一支地响起,溢满了所有由于他们的沉默而留下的空间;时间一秒又一秒地过去,一口口焦味的咖啡入口后那浓浓的苦涩浸透了每一寸肌肤。
二十年前的那一句话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只是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苦咖啡。此时的兰心,有点晕眩的感觉,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
“兰心,我们……”健铭小心地问,欲言又止。
“我们……”兰心胀红了脸,不停地搓着双手,真想立即逃离。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是兰心的手机响起,她急忙从小提包中取出,贴紧耳朵在听。“妈,你在哪里?这么晚了,你还没回来,我忘带家门钥匙了。”
兰心抬起头,看着眼前自已曾经用一切激情爱过的人,看着当年自己想得发疯的那双眼睛。她,又回到了现实!她似乎有一种解脱的喜悦,但又苦笑地说:
“女儿在叫我,建铭,我得回家了。今后,大家不要再来往吧……”
建铭的脸一下子阴沉了,眼睛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泽,急切地伸过手来,抓住了兰心的手,像二十年前一样,温热从他的手上传递过来。兰心让自己的手停留在建铭的大手中,只是一会儿,就立即使劲地抽出,站起身来,喃喃地说:“再见了,再见!不,不要见,不要见……”
说完,兰心急急步地走出门口,离开那咖啡馆,连头也不敢回……
她向家的方向走去,有咸咸的泪从她的脸颊静静滑落……
现实与真实
背景:看了一个南漂十年的人写的一部《南漂记》有感……
一个年轻人,经历了重重的苦难,并在一年里,决然南漂,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异域他乡十多年的挣扎,他最终是在闹市中安顿下身子,可却不知何处可安顿灵魂。常常迟疑着不知究竟想要什么?
可他又像一切自负的人一样,认为自己只是微观的忧郁,宏观还是积极的?依我的理解,忧郁于他是无病呻吟,骨子里是沾沾自喜。
心下的感觉不能用不屑来概括,只是表达自我的一点看法。认为他是一个狡猾而自私,自欺又欺人的人。最可悲的是他已在最低的层次上追求满足——如果说当年还能冠以纯洁的话,那么对颜色的喜好也属美感之列,至少可以看出是一个情感的活物,还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关注着周围的人与事,尤其是女人。至少还有一些超脱于现实的想象,在困厄中还留存了浪漫——这美味的生命之盐;而今天,后来,似乎也不应用一个变坏来概而括之,其实用麻木来描绘倒更恰当,由敏感而麻木,其间失去的最可贵的东西是真诚,在无数次失望与苦痛的折磨中,已丧失了生趣,逐渐地沦为了一个为生而生的物,物化的人,物化的眼光,世界也幻化成了一个物的世界甚至包括了情感。
于是自认为在庸常的生活中失去的爱的能力,没有感动,没有激情,面对世界仿佛医生面对着待解剖的僵尸,面对一段鲜活的情感也用惯常的麻木的心与虚假的语言来游戏,而至失落。
这样的人太累,失去了生趣。
既然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生活沉淀,既然心中仍有向往与憧憬,为什么不轻松一点,真实一点?
真实是什么?给自己的心灵保留一块永久的自留地,留给自己,去休憩,去放逐,去疗伤,甚至去放纵。
真实不等于现实,更不等于对现实的破坏,真实就是真实,不从属,也不统率。
最无意义的是一方面宣扬自己高扬着真实的大旗,一方面却又让现实把真实一点点牵坠入无底的深渊,那样的真实反而成了虚假之最。
现实是一块土地,出产五谷,飘逸花香,也盛产杂草,纠缠荆棘;现实的尘埃本是空中飘浮之物,哪能开出脱俗之花?
开垦真实吧!哪怕只是现实的一点边角,那也是一点实在的土,再精心地播下种子,呵护它发芽、成长,待到那一支两支花儿开放,也会在整个现实的空气中飘荡,哪怕这花极淡极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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