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阕”
陈贤庆
3月21日《中山日报》发表了雷克昌先生的《说“阕”》一文。文中对笔者就词中“阕”的理解表达了商榷的看法。笔者与雷先生有数面之缘,知他是一位勤于笔耕的老者,很值得尊重。本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繁荣中山文艺批评的目的,笔者也以此篇《也说“阕”》作回应。
雷文中论述“阕”的涵义,都是没有错的。但是,恐怕也忽略了一点,语言是不断演变的,当某一词语到了约定俗成的时候,它就会发生演变,或增加了内涵,或改变了原意。“阕”最早的意义,是“乐终”,即乐曲的终结。唐宋词最早都是用以配乐演唱的,所以,乐曲“阕”了,唱词亦“阕”。分成上下两片(段)的词,实际也是配合上下两段乐曲而安排的。上下曲之间,肯定有“过门”之类,唱者奏者均可暂作休息。所以,上片的终结称为“上阕”,下片的终结称为“下阕”,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就如同足球比赛,不一定要踢完90分钟才叫“结束”,45分钟也可叫“结束”,是“上半场结束”。“阕”本来是“乐终”的意思,本来和“词”并非同一概念,但宋人渐渐也以“阕”代“词”。这时,你就不能说用错了。“阕”的这种演变,雷先生也是知道的。
笔者随意翻出《实用诗词曲格律词典》(李新魁编著),此典对“阕”的解释如下:“古人称一首词为一阕。阕是‘乐终’的意思。一首词如果由两片(段)构成,其上片也可以称为‘上阕’,下片称为‘下阕’。后来径直把词也叫做阕,用阕代词。”我以为,是概括得很简练而到位的。雷先生指出:“把词的上下两部分混为‘阕’,今人多误用,……比比皆然”;能不误用“阕”者,“毕竟是凤毛麟角了”。雷先生的这种感慨,恰恰说明了,“阕”的用法早已扩展,早已约定俗成,进入各类辞典矣。
“阕”从全曲的终结扩展到词的上片和下片的终结,这其实是很自然也很合理的事。顺便举两例,说说词语颠倒是非的演变。成语“差强人意”(亦作“强差人意”)的意思是“比较好,尚令人满意”的意思,今人文化不高,不知“差”字的多义,认为肯定“不好”,于是,“差强人意”便活生地被今人弄成反面!“空穴来风”,本是“事出有因”的意思,今人理解能力低,望文生义,见一“空”字,即理解为“空虚,无中生有”。上述两词的误用,遍及报刊广播影视,体现了今人传统文化的欠缺,恐怕不久,这两词的涵义也被迫要在词典中作修改了。
雷克昌先生姓“雷”,有幸活到互联网的时代。今天,你大声说“我是老雷”,恐怕会让广大网民敬畏有加呢。说笑了。
附:说“阕”——与陈贤庆先生商榷
贵报2009年2月
15 日发表了陈贤庆先生的大作 《谈谈毛泽东<
蝶恋花·答李淑一>词》,文中谈到毛泽东这首《蝶恋花》词,居然上下片不同韵,有违词牌押仄声韵,且一韵到底的规律。说实话,对毛泽东这首词牌的犯忌,笔者早有存疑,因不在《我与李淑一的书信往来》一文的论述范畴,就避而不谈了。陈贤庆先生的评议中肯,
颇有见地,读后令人耳目一新。然陈贤庆先生在谈到 《蝶恋花》这一词牌时称
: “词为双调六十字,上下阕均押四仄韵,一韵到底,
曲调流畅柔婉, 沉郁低回。”又云:
“毛泽东这首词,下阕的后三韵脚居然转用另韵,
这就严重犯规了!”显然,陈贤庆先生在这里将一首词的上下两个部分,说成了上下阕。对此,笔者不敢苟同。
词,又叫诗余,源于唐而盛于宋,成为宋代文学的主流。词在宋代是入乐的,当时的词相当于今天的歌词,词牌应该是配谱演唱的词谱,作词不过是依谱填词罢了,故宋人有《白香词谱》行世。一些著名词人如周邦彦、姜夔等都是音乐家,不但会依谱填词,还会自己写词,自己作曲,即所谓
“自度曲”。周邦彦的词集叫
《乐府长短句》,姜夔的词集叫 《白石道人歌曲》,都表明了词与音乐的关系。
词无论小令、中调和长调,每首都称一阕。古代称音乐终止为
“阕”,就是说,把配了乐谱的词演唱一遍,叫做一“阕”。后人沿袭此义,就称词一首为一阕
。 《辞海》对 “阕”
字的解释为:“乐终
。 《礼记·郊特牲》:
‘乐三阕,然后出迎牲。’孔颖达疏
: ‘阕,止也;奏乐三遍;止,乃迎牲入杀之’,因谓一曲为一阕
。 《吕氏春秋·古乐
》: ‘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又词一首也叫一阕。”据此,把一首词的上下两部分称为上阕和下阕,显然是错误的。
从北宋到清末,都称词一首为一阕,除极个别人混用外,几乎没有例外。北宋苏轼的《东坡乐府·如梦令》序云:“元丰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浴泗州雍熙塔下,戏作《如梦令》两阕
。”
《如梦令》为小令,苏东坡所说的 “两阕”就是两首。
朱彝尊 《词综发凡》云 :
“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姜尧章氏最为杰出,惜乎《白石乐府》五卷,今仅存二十余阕也。”所谓姜夔的
《白石乐府 》 “仅存二十余阕”,就是只留下二十来首。朱彝尊是清初人。他的话说明从宋朝到清朝都称词一首为一阕。
清朝刘熙载的 《艺概》说到
“阕”的地方更多。他说:
“张志和 《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一阕,风流千古。”又云
: “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其有意效稼轩体者,如《沁园春
》 ‘丰酒彘肩’等阕,又当别论。”所谓
“一阕”就是一首;所谓
“等阕”就是多首。
北宋林和靖的 《点绛唇》云 :
“又是离愁,一阕长亭暮”。按
《点绛唇》分上下两个部分,只称 “一阕”,不说上下两阕,尤可证明把词的上下两部分说成上阕和下阕是错误的。王国维的
《人间词话》还特别指出 : “人知和靖
(林逋的谥号 ) 《点绛唇》、胜俞 (梅尧臣字圣俞 ) 《苏幕遮》、永叔
(欧阳修字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更可见词一首为一
“阕”。
总之,从北宋到清末的著名词人和文艺评论家,都公认词一首为一阕。因此,分析毛泽东的词也好,评析古人的词也罢,都不应说
《蝶恋花》、 《踏莎行》等词分上下两阕,如果要用
“阕”字,就说上半阕或下半阕,如果不用“阕”字,遇到中调的词,上一部分可以称为
“上片 ”,
下一部分称为 “下片”。
把词的上下两部分混为 “阕”,今人多误用,不独陈先生一家而然。如傅德岷、卢晋主编的
《唐诗宋词鉴赏辞典》
(崇文书局出版)一书,以及各报章杂志刊发的词作赏析之类的文章,比比皆然,指不胜屈。当然也有好的,譬如周汝昌先生的
《千秋一寸心 》
(中华书局出版),在讲解宋词时,就把一首词说成上片下片或上半首下半首;何其芳先生的《读毛主席词<长沙>和<黄鹤楼>》,在分析
《沁园春·长沙》和
《菩萨蛮·黄鹤楼》两首词时,就不说
“全词分上下两阕”,而是说词的
“前半部分”和
“后半部分”。但这毕竟是凤毛麟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