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九婶在台湾
陈贤庆
九叔的故事
2013年，对我家四兄妹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年。说它不寻常，是我们四兄妹先后与台湾的亲人——我们的九叔、九婶以及四位堂妹在台北见面相聚。2月，广州的大哥与女儿去，4月，南京的二哥二嫂和上海的妹妹妹夫去；9月，则是我和女儿去。在9月6日至12日七天的环岛游期间，我饱览了宝岛的美丽风光，领略了当地的风土人情，感觉很好！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与台湾亲人相聚的时光！
我们的九叔为何居住在台湾？说来话长。清末光绪年间，我们的爷爷和奶奶生活在广东省阳江县新洲镇的沅岭村，以务农为生。1905年，我们父亲陈象尧出生。其后，爷爷奶奶他们又生了8个儿女，包括我父亲，就是九个。最小的九叔陈象殷，出生于1928年。两年后，1930年，我的大哥陈贤俊出生。九叔比大哥只大两岁，形成幼叔老侄的关系。
到解放前夕，父亲的弟妹并没有8人，二、三、六、七、八均已夭折或病逝，九叔只是沿着排行而叫的。1938年，父亲离家参加抗日战争。九叔和我大哥、二哥在家乡读书，九叔比我大哥高两年级。1945年秋，抗战胜利后，父亲转业回广州工作。母亲和大哥二哥先后到了广州生活。大哥在市二中读高中，二哥在广雅中学读初中。
1949年夏天，那年，20岁的九叔在家乡阳江县高中毕业后，到广州长兄处落脚，准备报考广州的大学。那年，我已经一岁多，九叔说，他也常抱着我逗我玩。偶然机会，九叔见报载国立长白师范学院在广州提前招考新生。也真佩服那长白师范的办学者，学校在黑龙江创办，因战乱，一直南迁办到海南岛，也还在坚持！经考试，九叔一试考上。8月12日，在广州长堤，我父亲为其小弟，即我们的九叔送行。九叔将随老师同学乘船前往海南岛府城。临别时，我父亲和母亲叮嘱他，寒假回广州相聚。谁知，半年后，整个大陆风云变色，九叔不但不能回家，还被迫远走台湾，从此与兄长海峡相隔。1975年6月，就在父亲去世的半年前，父亲写了一首题为《月夜远怀胞弟们》的七律诗，怀念远在香港的四弟和台湾的小弟，诗云：“万水千山隔几重，弟兄分爨各西东。已无雁字朝朝过，只有婵娟处处同。老死百年休问讯，今生半世未相逢。平安传语凭谁报？愿拜长空任好风。”
1950年初，九叔与其他学生一起，乘坐军舰华阳号赴台湾。船行到澎湖，遭遇强烈的东北季风，几乎沉船，又因手续没办妥而不得上岸，百余位同学及几位女眷皆囚困华阳舰达数月之久，至当年六月才准登陆。
九叔登陆台湾岛后，才知道台湾教育部决定所有大陆迁台大学一律暂时停办，同学们各奔前程，九叔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对未来茫然惊恐。为了生存，九叔只得响应当时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蒋经国号召，知识青年“从军救国”，在军队一干就是6年。1956年，已是上尉军阶的九叔得知教育部正办理最后一次大陆迁台青年学生复学事宜，机不可失，即报请国防部给其复学机会，终于如愿以偿。于当年10月分到省立台湾师范大学史地系二年级寄读。九叔的大学生涯异常艰苦，缺乏经济来源，食无鱼肉，居无定所，出无车骑，但是，九叔克服了种种困难，三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此后，他在花莲女中任教1年、潮州中学任教3年、屏东中学任教27年，前后31年，至1990年退休，可谓桃李满天下。60年代初，九叔与屏东空军子弟学校的教师林月珍小姐结婚，婚后育有四女，取名婷、玉、立、芬（取“亭亭玉立”之意）。
九婶的故事
上文说到的“月珍”，便是我们的九婶。1935年，月珍出生后不久，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寇全面侵华，战火燃至上海、南京，月珍的父亲林桂沼从军卫国，当上空军机械师。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沦陷，林月珍姐妹在外婆和母亲的带领下，南下广东，回到了故乡中山县。她们在南朗某村居住避难，那里是外婆，即林桂沼干妈的娘家。开始，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但是，两年后，日伪侵扰中山，她们只得再次逃难，到广西桂林空军基地寻找林桂沼。不久，桂林空军基地被日机破坏，部队失散，林桂沼带着家人到贵州投靠朋友。在逃难途中，月珍的姐姐、在长崎出生的崎珍得到疟疾（打摆子），忽冷忽热，无药可医，因而离开人世。在独山，月珍的外婆也因受伤劳累病逝。辗转多时，他们才抵达重庆。林桂沼重返部队。
在重庆，月珍母女要忍受生活的艰辛，又要忍受日本飞机的轮番轰炸，好不容易才熬到抗战胜利，才能回到上海。回上海后，还未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内战爆发。1949年秋，林月珍姐妹随父母坐军舰离开上海到了台湾。
某天，林桂沼先生邀请同乡叶龙到家中吃饭，叶龙带来另一个老广，那就是我九叔。
九叔当时已在部队服役，可能是没钱买便服穿，去别人家作客还穿军服，林先生的女儿们，包括还不到20岁的林月珍，见到这位穿军服、说话结结巴巴、还会抓抓痒（可能皮肤干燥）的年轻人，不但没好感，还躲在帘后笑他。可是林桂沼先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他虽然口才不好，说话不多，却是很好的听众，林桂沼先生讲故事给九叔听，九叔的记性又好，记住林先生说过的辉煌历史，还适时提问，所以两人很投缘。此后，九叔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林月珍学成之后，在屏东空军子弟学校教书。六年后，九叔卸下军装担任教职，原来在花莲女中和潮州中学任教，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刻意转到屏东中学任教，目的是接近林桂沼先生的女儿林月珍小姐。林月珍小姐和九叔认识七年才结婚，成为我们的九婶。九婶常对女儿们说：“如果你爸爸还是军人，我就不会理他了！”九婶对军人有偏见，可能是战乱时不安定的缘故吧。
九叔九婶回大陆探亲
1950年后，海峡两岸的中国人被政治的理由分割开，过去我们只知道大陆人不敢提台湾的亲人，殊不知台湾人亦不敢提大陆的亲人！据堂妹们回忆：台湾早期实施戒严，长辈都不敢提起家乡的往事，深怕被当成“匪谍”而遭到政治迫害。记得小时候，父亲写一封信给住在香港的四伯父，就被几个干员上门盘查，学校的老师也会问：你们家和大陆的亲戚有无联络？父亲也很少提起家乡的人或事，怕我们出去乱讲话会惹祸上身。
九叔九婶到了台湾，由于两岸的政治隔阂，以为再也回不了大陆。幸而，蒋经国先生在逝世前解除了戒严令，大陆也实行改革开放政策，海峡两岸人民重新开始往来。1990年7月，刚刚退休、阔别大陆41年的九叔和九婶，回到了广州，与大陆的亲人相聚。其时，九叔的四哥，即我们的四叔，以及五姐，即我们的五姑，还有他的大嫂，即我们的母亲还健在，但是，当年送他乘船远赴海南的大哥，即我们的父亲，已经去世15年了。
当年，九叔九婶回广州，对我们家庭来说，是一件大事，家庭成员分别从阳江、南京、中山、黑龙江等地汇集广州，情景感人！九叔九婶只在广州逗留了几天，没有回阳江，也没有回中山。至于广州的印象，九叔只记得海珠桥和爱群大厦。而他回来那几天，也是住在爱群大厦。在他们离开广州回台湾的前夜，我们四兄妹专门到爱群大厦和他们作最后的交谈。那次，我们的四位堂妹或在工作或在读书，没有一起回大陆，是个遗憾。我们希望，以后有见面机会。
此后，九叔九婶曾移民美国费城生活了四年，最终还是回到台北生活。期间，九叔做过两次心脏手术，九婶也腿脚不便，不良于行，重返大陆探亲成了困难。于是，今年，我们四兄妹约好，先后到台湾探望九叔九婶及四位堂妹。
台北会亲人
今年春节前，大哥在女儿险峰的陪同下，到了台湾。他们是采取“自由行”的形式，在台北三天两晚。大哥已不良于行，而听话也要借助助听器。此行的目的，纯粹是探亲。在台北三天，大哥只登上（升上）过101大楼，在故宫博物院前和国父纪念馆前照过相。在家乡时，大哥与九叔相处的时间最多，因而，他们那几天的相处，就会有说不尽的话题。
四月初，二哥二嫂和芳妹妹夫结伴去台湾，事后二哥有如下的记录：
最珍贵的行程是和久别的亲人相聚。到台湾后我们有了三次相聚的机会。
4月3日晚到达台北时已是午夜11点多了，从机场到达台北丝达尔酒店时，没想到九叔九婶和贤芬妹已在迎候我们，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不久，贤婷、贤立妹也来到。虽然夜已深，亲人济济一堂，气氛很是热烈而温馨。两小时前还在南京，一下子到了宝岛和亲人团聚，好像是在梦中。我们和九叔九婶阔别23年，和台湾的四位堂妹则从未见面。年复一年，就盼有这一天。这次到台湾与其说旅游，还不如说主要目的是探亲。大家相聚在酒店大堂，都十分激动。见九叔九婶身体都好，几位妹妹个个靓丽可人，热情大方，我们满心欢喜，很感快慰。
第二次相聚是在4月9日，我们环岛游回到台北的当晚。我和荷英刚回到酒店，就打的到了九叔的家，一下车，就见立妹来迎接。她领我们进入一栋大楼的七楼。这是在闹市里一个幽静的小区中的家，一个三房两厅的大套，他们和小女儿芬同住。我们落坐不久，刚和台北的生意朋友相聚完的芳妹小裴也来到。在这里大家有说不完的话，亲人相聚欣喜、激动自不必说。
第三次相聚是4月10日中午，我们下午的飞机要离开台北回南京了，亲人们特意宴请我们，为我们送行，在一家港式餐厅十人相聚，其中“6贤”（杰、芳、婷、玉、立、芬）难得合影。这是个极难得极温馨的家宴，是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相聚。只可惜大哥、庆弟不在，否则，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八贤”齐聚了。
家宴之后，贤婷、贤立两位妹妹亲送我们到汇合地点，大家依依不舍。我们也圆满结束8日台湾之旅。
而9月，我和女儿在台湾旅游期间，和台湾亲人有两次相聚的机会。
9月6日下午，我们到达台北，即游览101大楼和西门町夜市。晚上8点钟，叔叔婶婶以及婷、立、芬三位妹妹从新北市到我们下榻的西门町明日酒店（台湾叫饭店）与我们见面。亲人相逢，济济一堂，气氛很是热烈而温馨。中午，我们还在大陆，晚上，我们到了宝岛和亲人团聚，如同在梦中。我和九叔九婶阔别23年，和台湾的四位堂妹则从未见面。年复一年，就盼有这一天。见叔叔婶婶身体都好，几位妹妹个个靓丽可人，热情大方，事业有成，我满心欢喜，很感快慰。
9月11日，我们环岛游回到台北的当晚。立妹即到酒店，接我们到新北市中和区的一家饭店。在那里，我们又见到了叔叔婶婶以及玉、立、芬妹妹。我们畅谈游览台湾的感受。我说，以前旅游到某地，包括去年去欧洲，觉得去一次就够了，但是，这次来台湾，觉得一次很不够，还想来第二次，第三次，原因，我想，和这里有我们的亲人有很大的关系！饭后，我们坐出租车到叔叔的家。叔叔住在中山路二段一个幽静小区中的一栋大楼的七楼，三房两厅的大套，他们和小女儿芬妹同住。我们在叔叔家，一起谈心，吃水果，照相，场面温馨。10点钟前，我们与亲人道别，立妹送我们回酒店，再三互道珍重。
9月12日上午，我们离开台北，经香港回大陆，结束了7天的旅程。
大陆与台湾，海峡相隔，并不遥远，但我们的相聚却等了几十年！期望，以后与台湾亲人的相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