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芳

张穗强先生的知青情结令人感动。我的三哥陈贤庆写的《[南燕北鹰]带出的四十年情谊》一文,已作了清楚的讲述,余下就是谈谈我作为“当事人”的一些记忆和感受。

                     相识交往

我是1968 11月下乡到海南岛东红农场的, 1972年与下乡到黑龙江的上海知青裴海荣建立了恋爱关系,由于海荣是那么热爱北大荒,我们商量好将来把家安在黑龙江农场。在与贤庆的日常通信中,多次提到一位知青笔友张穗强也下乡在海南岛加钗农场,对我的“故事”感兴趣,希望有机会的话见见面。几年过去了,没有遇到机会。19762月,我利用探亲假去上海与裴海荣登记结婚,从海南岛路经广州稍作停留,有一天,一位身材高大的客人登门拜访,他——就是张穗强先生。

初次见面,他给人印象朝气蓬勃,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很阳光、很帅气”,交谈中,他快人快语、思路敏捷、目光睿智,这一年,很多知青开始返城,他也考上了中山大学读书,已离开海南岛回到了广州,相比之下,我这位从未谋面的“海南农友”却要远嫁到北大荒成家立业,他对我的决定难以理解,很直率提出了一些他的想法,比如:他“有点怀疑,七十年代知青扎根(边疆)先驱们的壮举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改革?”他“不止一次地想,这些有志气、有抱负、有文化的青年人,为什么不能成为文学家、科学家?……而要成为社会潮流的产物呢?”处在那个思想禁锢的年代,张穗强提出的问题的确够超前的,我惊讶之余,没有多说什么,他是来祝福我的,除了感谢他,我只能回答:去北大荒的主意已定,走一条自己选择的道路。

在上海登记结婚后,我和海荣还是返回各自的农场,不到一年后,海荣享受探亲假到海南岛接我去北大荒,我们又路经广州,即将离开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第一故乡广州、第二故乡海南岛,我的心情忐忑难舍。当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住在南京二哥家,三哥贤庆仍在雷州半岛的勇士农场,广州的亲人主要是大哥一家。这天晚上,我和海荣、贤庆携大哥全家人去附近的“艳芳照相馆”拍照,刚出门,张穗强急匆匆赶来,他是特地来向我们道别的,他站在照相馆外等候我们多时,说了很多祝福的话语,场面多少显得有点“悲壮”,临别,他交给我们一封信,我保留至今,其中写道:“祝贺你们踏上新的战斗征途。你们——今天的北大荒主人,走的将是一条新的道路。无数艰难曲折将会向你们扑来,请张开雄鹰的翅膀,勇敢地冲向灿烂的未来。……请相信,一切真诚和正直的青年伙伴都会象我一样为你们的果敢行动而钦佩。”

这一天,是19761231日。

人和人相识交往靠的是一颗真心,他是毫不掩饰担忧牵挂我们的,他的真情实意铭刻在我们心底。也可以看出,当年的张穗强先生讲情谊,很激昂,有点浪漫。

                      精神鼓励

这一幕距今已经过去三十五年了。(期间我在北大荒生活了17年,)这里有必要回顾一下当年启程赴黑龙江的背景情况。那时候,十年文革刚结束,“四人帮”的各种路线、政策还没拨乱返正,一般来说,决定调到北大荒农场,那就意味着一辈子扎根在那里,作为我个人,从零上30多度的海南岛去到零下30多度的北大荒,气候环境的适应就是首要问题;工作条件方面,我在东红农场场部担任机关生产处统计员,而海荣还是生产连队的统计员,新家要安在连队,讲好调动过去先从农工做起,对于我这个南方“弱女子”,这是第二个考验,我也担心自己能否挺得住。家人虽然尊重我的选择,但真的要动身,母亲暗自流泪,三个哥哥牵肠挂肚。当时根本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能去读书、有朝一日能调回城市!千里迢迢,哪怕回来探亲也是不易之事,难怪惊动了我们广州十七中的多位“名人”—— 原高二(1)班的熊园园校友文革前是我们班的辅导员,一直关心我的成长,文革中我和他尽管不同派别,但他和黄飞鹏来了、王希哲夫妇等二十多位同学也来了,两派的“头头”同时来探望我,和我道别,令我受宠若惊。

理解是一座桥梁,精神力量的作用是无穷的。正是因为有如同张穗强那样的一大群知青朋友给予的支持和鼓励,使我勇敢踏上征程。到了北大荒以后,一步一步战胜生活、工作、学习上的无数困难。很快,迎来了1978年三中全会的召开,正式宣布结束了十年文革动乱,国家走上了改革开放的大道,我们个人也得以走上人生发展的正轨。

这期间,张穗强与我们还有通信,1981年他到上海出差.还特地到裴海荣家,向裴母打听我们在黑龙江的情况,如同很多好朋友一样,关心我们的一切,令人感动。

                    关于《南燕北鹰》

与张穗强的知青情结还缘于一首长诗《南燕北鹰》,这是三哥贤庆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19763月我们在上海登记结婚时,“四人帮”还在台上,物质极端匮乏,贤庆擅长文学,送我们一首贺诗,既真挚又浪漫,我们很感谢他。如果我默默收藏下来,那后面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偏偏我所在的东红农场场部有个“文学青年”小圈子,如北京知青金一虹、广西知青张晓阳、广州知青刘平、潘路米、吴宝祥、周善恒等,(他们后来学业上都很有建树),贤庆因为喜欢写诗,包括长篇抒情新体诗,很想听听反响,于是这首长诗在小圈子中传阅,便有了多人的“读后感”,(包括裴海荣本人),有必要说明,他们的评论是“四人帮”跨台前写的,思想观点自然有一定的局限性和时代烙印。不论各人的观点正确与否,我同样深深感谢他们。

一年后,手稿落到了张穗强手中,他是最后一个发表评论的。事后得知,纵然历经家庭变迁,这份手稿以及多位朋友的“读后评论”仍完好保存至今。有意思的是,35年后重读这些“读后感”,我个人体会,张穗强当年写的《我的偏见》,今天看来,尽管某些用词有点“过”了,但最有份量,其基本观点正确,无可辩驳,。比如:针对有评论《南燕北鹰》是“深深盖上了小资产阶级的烙印”“小布尔乔亚”“不该写这种题材”……张穗强鲜明反驳:“在文艺百花园中,我想这样的作品是完全可以见世的。为什么作品就非要大红深红不可呢?”“文艺家们,让作品多姿些吧!不要总把政治风云中的色彩套入作品欣赏中来,这样会损坏美学的。”

看来,张穗强先生是一位善于思维、思考、思辩的人。

 

岁月需要回忆,朋友需要相聚。2009年,张穗强在香港接待了我的儿子裴小川;同年10月,我们在上海也见到了他的夫人梁永坤女士。201112月,我和海荣、贤庆有幸在香港与张穗强相聚,大家都很激动,当年二十多岁的我们,如今都已花甲之年,我的眼前不时浮现着197612月张穗强与我们道别的情景,分别35年了,怎能想到年老了会在香港相逢!一种“殊途同归”的感受顿时油然而生。忘不掉的是过去的记忆,不能更改的是进行中的现在——得知张穗强先生已正式退休,仍致力“知青问题”的研究,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相信他一定能出成果,因为他深怀知青之魂。

在此,谢谢张穗强、梁永坤夫妇!衷心的祝福您们!

                                      

                              201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