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越秀山
情结
陈贤庆
我出生于1948年4月,打小就住在越华路小东营那条巷子里。1955年9月,我入读广中路小学。我的住家与学校距离越秀山很近,因而,我对越秀山很熟悉,当年,我们一般称它的旧名字即观音山,山顶上矗立的中山纪念碑、五层高的镇海楼、以及墨绿色的圆圆的水塔,后来又加上更高耸的电视塔,远远便可以眺望到,
它们都是广州城市的标志。
说起越秀山,我与之也有一些渊源。
(一)
1957年,我读二年级,妹妹还未读书。那年11月7日,是苏联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纪念日,中国各地都举行庆祝活动,广州也不例外,当晚,在越秀山体育场集会并放焰火。舅舅带着母亲和我及妹妹也去凑热闹,从百步梯往上走,已是人山人海,还没走到体育场,就听到前面传来喊声:“压死人啦!压死人啦!不要上来啦!……”当年的越秀山体育场,外围只是用竹篱笆屏蔽,因人太多,许多人进不去场中,拥挤推撞,竹篱笆倒下,外围的人跌入场中,压死压伤看台上一些人……得此消息,舅舅即带我们迅速离开。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经济困难,物资供应需要凭票证,包括煮饭用的木柴煤粉。由于燃料不足,人们会到越秀山上搜寻枯枝败叶,捆绑成束,带回家作柴火用。母亲在工余时间,也会带着我到越秀山百步梯一带干这个活,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一次郊游,高兴得很,并不
会体会到大人们心中的忧虑。
(二)
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某天,体育老师带着我们一班经过目测初选的学生到越秀山游泳场,进行一些简单项目的测试。测试一,是把头埋在水里,看谁憋气憋得久;测试二,是观察谁从最低的跳板跳下
而显得勇敢些、姿势好看些。这两项我都做得比较好,于是便被选入了越秀山游泳场附设的游泳体校儿童训练班
,每周两个下午训练。我们先学习蛙泳,从25米,50米,100米,500米,
后来,能游至1500米以上。之后,则学习自由泳,仰泳,蝶泳等。其实,我只有蛙泳还算过得去,其他几种泳式,都缺乏耐力而难以提高成绩。大概学习了一两年,我因怕苦怕累,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并非
当运动员的材料,于是,当了逃兵,自动离队了。不过,那一段经历,毕竟使我学会并爱上了游泳,把游泳锻炼坚持到今天。
(三)
我所在的广中路小学,足球运动开展得比较好。我自己也喜欢踢足球。到了五年级,我被选进了校队。那一年,
在全市小学生足球锦标赛中,我队轻易打败了炸粉街小学等队,小组出线。之后,全区多支球队在越秀山体育场(使用半个球场)
进行比赛。经过多场激战,我校足球队获得了越秀区冠军!
不久,越秀山体校少年足球队挑选队员,我校校队的多名主力队员都入选,其中也包括我。在我小学六年级,每周大概也有两个下午到越秀山体育场内进行训练,训练
内容主要是传、接、停球以及射门等基本功,学习二过一、三角短传、
下底传中等技战术。那时正值国家三年严重的经济困难,人人都吃不饱,而我们还要踢球,其艰苦可想而知了。不过,我们身处越秀山体育场,经常可以很轻易地看到一些足球明星,如广东足球队的前锋五虎将程洪深、黄福孝、关辉舫、廖德营、杨霏逊,并能与之交谈。以前只可远望难以近观的国家队名将,如张宏根、年维泗、丛者余、苏永舜等,还有我们仰慕的足坛新秀如广东队的张均浪,八一队的胡登辉以及上海队的王后军等,想不到就屹立在我们面前,这是何等的荣幸!
每当有球赛的时候,我们这些小队员就被安排拿着小板凳坐在球场的四周,把踢到界线外的球检回去。这工作不难,但责任重大,毕竟是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不容有丑态。有时,我们
也被安排去拨动大钟。当时越秀山体育场没有电子计时钟,观众大多也没有手表,全靠场边一个大木钟掌握时间。我们两三人,手拿一只小时钟,坐在大钟背后,每过五分钟,即把木做的沉重的分针移动一格。做这工作当然不如检球,检球虽风吹日晒,但可观看全场,负责拨动时钟的人,则只能通过一个小孔远观比赛,当然吃亏了。
(四)
一些重要的比赛,一票难求,但我们凭着手中的学员证,便可大摇大摆进入看台甚至
体育场内,真是羡煞旁人。五六十年代,广东队大战瑞典的尤哥登队、苏联的托姆斯克人队和巴西的马道雷拉队,堪称经典之作,我都能在现场呐喊助威。
1961年,我小学毕业。我校与市二中本是挂钩学校,尖子生一般都能考上市二中。
市二中就在越秀山脚下,离运动场不远,正合我意。作为尖子生之一的我,本以为理所当然会考上
此中学。谁知,到放榜时,我和一些同学竟然被分配到维新路的广东省华侨中学!数十年后,我才得知,据说当年华侨中学生源不足,便从市二中挖去了一批考生。上了初中后,越秀山体校的训练就很难坚持了。大概在初一下学期,我只有自动离队。
不过,在初中和高中阶段,我还不时会去到越秀山,主要是周日去看足球比赛。当年的甲级联赛,很是火爆,由于球票没有座号,下午3点种开始的比赛,上午10点钟就有人进入南看台占座位。
(五)
谁也想不到,1967年的某一天,我又坐在那熟悉的越秀山运动场的看台上,跟着别人奋臂高呼,批斗“牛鬼蛇神”!远处,是胸挂木牌、弯腰低首的赵紫阳、区梦觉、尹林平、王德、曾生等省市领导,让人真有“试看天地翻覆”的感觉。
1968年11月,我上山下乡远赴雷州半岛农场,与我熟悉而喜爱的越秀山暌违多年。1973年5月,我才有重游越秀山的机会。在百步梯上,我看到,不少光着膀子的少男,身穿短衣的少女,从这条数十年前建成的石梯跑上跑下,大汗淋漓,乐此不疲。几位外国游客感动了,他们伸出大拇指,大概是赞叹:“中国的青年人多么热爱体育运动啊!”……我与同游的区同学会心一笑,我们知道,他们锻炼的目的是什么,而且,区同学也即将要冒险远行,我有一首七律诗记其事:“古木深深入九霄,酡颜于此待风消。楼台错落城中起,景物朦胧醉后飘。天意从来人莫问,愁肠自古酒难浇。登临远目
心犹乱,万事无须作细描。”结果,两月后,区同学消失于怒海,成为我终生心头之痛。
1982年2月,此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远在湖北某中学教书的我回到广州过年。同时,旅居香港多年的叔叔和舅舅也回到广州探亲,我们的家庭难得有此大团圆,于是,全家一起到越秀山游玩。越秀山的景物变化不大,但是,新建了一处金印游乐场,很是热闹,有诗为证:“趁此春光步茂林,一家大小上观音。老人不倦孩儿乐,金印飞车慑客心。”
(六)
23年后,2005年10月
,母校举办校友金秋聚会。10月4日,侨中原高二(2)班的同学上午十时先行在母校聚会。已调回中山市工作和生活的我也积极参加,并与
旅居美国32年后首次回广州观光的刘同学抽空到越秀山作旧地重游。
我们坐出租车先到解放北路的越秀公园正门,从那里进去,先游览北秀湖,再沿着那条熟悉的旧日的上山道路而行。其余的景物依旧,但是在过去的露天电影场位置,正在建设一座占地六千平方米的韩国式园林。那段时间,广州正在热播《大长今》,想不到“长今热”热到了越秀山,只是不知“青瓦台”与镇海楼共处,不知会产生怎样的建筑艺术的效果。
经过游泳池,到了镇海楼,看到越秀山体育场。这些都是我们十分熟悉的地方。变化最大的当数越秀山体育场,整饬一新,色彩艳丽,已非昔日可比。
我们俗称五层楼的熟悉的镇海楼就在眼前。这座过去广州的标志,早已被什么“花园”“世贸”“中天”等取代,
但是,在我们心中,它永远是广州的最正统最合格的标志。离开镇海楼,我们转向五羊石像处。只见那里人流众多,尤其是外地游客。旅行社总喜欢把他们带到这不需门票的地方,让他们照相留念,回去证明自己到过羊城一游。我们也不例外,也在那里照了相。当时有人在报上提议,应把五羊石像搬到海珠广场,让游客容易看到,象纽约自由港的自由女神,象新加坡的鱼尾狮。但此提议没有获得通过,老广州人尤其是海外游子在感情上就无法接受,因为屹立于越秀山上的五羊石像,
正是他们梦中一景啊!
(七)
2014年1月27日晚,一年一度的越秀灯会举行亮灯仪式,从那晚起,灯会将一连35天在越秀公园盛装等待市民的到来,共贺新春佳节。2月14日,我与朋友专程从中山市自驾车来参观。
那年的灯会的主题是“璀璨广州情,幸福中国梦”,规模和彩灯数量都是有史以来最大一次,由于是马年,“马”当然就是主角,除了展出荣获大世界基尼斯之用材最丰富彩灯《龙行天下》,还展出多组马型巨型彩灯。夜色浓重之际,游客如潮水般涌入,渐渐,人流已塞满了道路,挤满了石桥。在各组彩灯前,都聚集着许多游人,欣赏与拍照。
对于我来说,此行最大的意义,就是在我离开广州数十年后,首次在广州而且是在越秀山夜赏元宵灯会。
徜徉于公园之内,融汇在欢乐的氛围,欣赏着璀璨的灯饰,深感这国泰民安的局面来之不易。
(八)
2020年,因新冠肺炎病毒的影响,国人几乎没有外出旅游的机会。我也不便出远门,就连近在咫尺的出生故地的广州也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踏足,怪想念的!到了2021年的春天,
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全国人民团结一心,密切配合,互相支援,使得疫情有所缓和
。4月4日,趁着清明节假期,我到广州作“怀旧之旅”,越秀山便是首选地。
我从越秀公园北门进入越秀公园。进得园内,便见到北秀湖,湖上有脚踏而前的游船,湖岸满是游人,很热闹。对那里的坏境,我感到陌生,
沿着山径而行,直到看见金印游乐场,才有点印象。再往上而行,到了镇海楼。镇海楼、体育场以及中山纪念碑,则是我熟悉的地方,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过,登高望远,所见的景物早已不同,远处皆是高楼大厦了。而越秀山体育场,数十年间也没有进去看过一场足球赛,也觉遗憾。到了中山纪念碑,我登阶上去瞻仰一番,时值清明节,也是对中山先生的缅怀吧。
七十年,世界在变,中国在变,广州城在变,越秀山也在默默地见证着这沧桑变幻。跟随母亲上越秀山寻找枯枝败叶作柴火的少年,如今已经白发苍苍
,垂垂老矣。回想这七十年来,我深感,不管我是身在广州,还是漂泊异乡,越秀山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越秀山上的每一处景物,常萦回在我的脑际。
我知道,我的越秀山情结,终生不会变。
202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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