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国际劳动节感怀

                                     陈贤庆

   今年五一节期间,我去了一趟广州,和过去一起在农场劳动过的场友们聚会。在这个聚会上,我们还邀请了过去的生产队的支部书记(某个时期又称指导员)参加。吴书记已经七十多岁,除了苍老了一点,身体还很硬朗。我们这群当年的广州知青,离开雷州半岛农场已经三十年,如今已是奔花甲的人,但回忆起过去的岁月,回忆起在农场中的酸甜苦辣的经历,仍有说不尽的话。

   过去说到劳动者,就会想到炼钢、锻铁、挖煤、修路、架桥、纺织等工人;想到开荒、耙田、插秧、放牧、割胶、捕鱼等农民和农工。当官的,经商的,教书的,写文的,医病的,演戏的,当兵的,上学的等,似乎不算“劳动者”,故有“工农商学兵”之分,有“干群”之分。改革开放后,“劳动”的观念有了新的解释,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也是“劳动者”,于是,各行各业,包括“臭老九”的教师们,也一跃而身价倍增,而个体工商业者,也不必躲躲闪闪,大可以以自己的劳动为荣。至于那些老板、经理、董事长们,更是“五一 劳动奖章”的有力竞争者。这是社会进步的体现,是皆大欢喜的事。

   以前,工农是领导阶级,是被认为最革命最先进的阶级,因而,无需到五一节,他们经常受到报道,受到歌颂,受到表彰,王崇伦、孟泰、郝建秀、时传祥、王进喜、陈永贵、郭凤莲、邢燕子等劳动模范,便是时代的“偶像”;现在,在日常的媒体报道中,工农阶层的新闻是不会很多的,我们不容易发现某个“劳动模范”的事迹,倒是娱乐界的各类“绯闻”强迫性地钻进你的 眼中和脑中。如果说,没有一点“工农”的新闻,也是不很确切的,某工厂老板欠薪,某工人欲跳楼讨薪,某地煤矿爆炸,死伤多少矿工等的消息也时有所闻。尤其是每年春节期间,百万千万民工所形成的回乡返城狂潮,是必然会见报上电视的。过去的五一节,是属于工农阶层的节日,获得的享受是别的行业的人不一定有的。现在,由于大家都是劳动者了,因而,都可以享受五一节,尤其是享受五一长假期。渐渐,你就会发现,能在五一长假期中玩得最欢的,不是那些抡大锤的、修公路的、 筑桥梁的、制衣服的、砌高楼的、施化肥的、除杂草的,以及站柜台的、给别人洗头捏脚的……玩得最欢的,是那些托改革开放之福合法地先富起来的人,以及那些凭借着各种不合法的手段先富起来的人……于是,社会上出现了一个高薪阶层,一个高消费群体,一些日入万元的名流,一些挥金如土的大款……

   我并非无端端地产生以上的一些感慨。还是回到吴书记的身上吧。见到从农场来的故人,我们感到分外的亲切,尤其是在分别了三十年之后。吴书记,广东信宜人,1952年,他和千千万万的青年人一样,响应国家号召,从家乡来到荆棘丛生的雷州半岛,从事艰苦的垦殖事业,建设农场,建设南疆。在上个世纪 六十年代末,我们从广州到了雷州半岛农场当知青,那时,吴书记是生产队的党支部书记。我们在农场期间,得到了吴书记以及广大农场职工的关怀和帮助,让我们能度过那段艰苦的岁月。见到从农场来的故人,我们肯定会询问农场的近况,询问尚还在世的老工人的近况。按照人之常情,按照时代的进步,我们当然希望听到诸如“改革开放的春风使农场旧貌换新颜”“农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老工人在安享晚年”等说话。然而,吴书记沉重地说:“农场的老工人生活很艰难啊!”我们都一怔,惊愕了。吴书记于1993年退休,退休时党龄就有46年,现在则有59年。一位党龄接近60年的老党员,是没有必要给农场给社会摸黑的。吴书记说:“我这次来广州,除了和你们见面,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受农场广大老工人的委托,请知青们帮帮忙 ,解决农场以及全湛江垦区三万五千退休老工人的退休养老金问题。”吴书记拿出了一叠材料,以及一封曾写给上级领导的申诉信,交给我 ,他说:“你是知识分子,一定能够帮得上忙的。”

   这是一个深情的嘱托,也是一个我不知能否完成的任务!我虽然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但是,知识分子往往又是最不会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的,就不要说帮助别人维权了。当我接过吴书记交给的材料袋,我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三十年前,我们被送到农场去,接受老工人的“再教育”;三十年后,曾经教育过我们的老工人,却晚年难以安度,反过来需要我们帮助,历史似乎在开着一个大玩笑!

   吴书记等农场基层退休干部和工人认为,他们的 养老金既没有保障而又被少发,他们的权益受到侵犯。从04年开始,他们就多次上诉、上访,但都没有结果,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这次,趁着广州知青邀请他们到广州聚会之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曾经在雷州农场一起生活劳动过的广州知青们,希望他们能帮得上忙。吴书记他们那些老工人, 他们的权益到底受到怎样的侵犯,被少发了多少养老金?这就需要认真看看他交给我的申诉信和有关材料,我才有发言权,才能或许帮得上忙。

   从广州回来后,我将材料和申诉信作了研究,大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们原来所在的农场,其实于多年前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司,以产蔗糖为主,属于工副业单位,但公司还属于湛江农垦所辖。吴书记的申诉书中写道:“03年劳社部15号文,03年粤劳社125号文,04年湛劳社8号文指定:03年7月1日起,湛江农垦所辖所有局机关,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及其全部职工,纳入湛江市社会养老保险统筹。03年7月至今头尾4年了,我们退休职工还在社保门外,何年何月才能加入湛江市社会养老保险统筹?”这些文件的复印件,吴书记都交给我看到了。也就是说,国家、省、市都有文件,让湛江农垦所辖所有局机关,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及其全部职工,纳入湛江市社会养老保险统筹。这个“全部职工”,当然包括所有的农场工人,但是,直到目前为止,湛江农垦还没有让他们加入湛江市社会养老保险系统。 我再认真看看材料,里面写道:04年3月,他们加入“农垦社保”,以吴书记自己为例,一次性被扣去74元5角;以后月月少发14元9角;04年7月增加离退休职工养老金,他当作农业企业离退休职工只能获得月人均增资7元,而工副业企业离退休职工月人均增资73元。 有关这事,我有些糊涂,他们不是加入”农垦社保“了吗?我用电话向吴书记询问,吴书记回答说:“农垦社保并不是湛江市社会养老保险系统,是农垦系统自己搞的,并不能保证我们的养老金,一旦公司严重亏本或破产,我们的养老金就不知由哪里支付。再说,就是实行农垦社保,也不应该大部分职工月增资7元而有些所谓的工副业职工月增资73元 ,相差了66元!”

   通过研究申诉信,以及和吴书记通电话,我大概了解到,吴书记和他所代表的农场退休老职工们的要求,一是要求参加湛江市社会养老保险系统,二是,即使加入“农垦社保”,也不应将他们看作农业企业离退休职工,以他自己为例,既一次扣去74元5角,又每月少发14元9角,到增资时,只每月增加7元钱,比别人每月少了66元。

   吴书记所提供的材料许多都是各级文件的影印件,老实说,我很难判断是吴书记他们说的有理还是公司领导所做的对,因为事关政策,而我又并不熟悉这方面情况。不过,我感触最深的,则是吴书记他们数年来所要争取的,总共不过是区区的不足一百元钱,这在其他人的眼中,不过是最小的货币单位罢了,不过是给服务小姐的小费而已。但是,如果你知道吴书记以及其他老工人的退休养老金是多少,你就不会觉得他们多此一举了。党龄59年,工龄41年、正科级职务的他,退休工资是431元3角2分!而一般的老工人,退休工资则只有320元左右!

   1968年11月,我们由原来的城市学生变成了农场职工。其时,我们的工资是20元,后来长到24元,26元5角,29元,34元。我们在1976年或1978年离开农场时,我们的工资也没有超过34元。当时,老工人的最高工资是37元7角,我们都十分羡慕。我们曾经感叹道:“这辈子能拿到这工资也就满足了。”三十年后,我们的工资一般都长了100倍或以上,但是,从1952年就参加垦殖事业、一般工龄都有40年的农场老工人,他们的退休工资只是他们当年工资的10倍!须知,现在一瓶煤气就几乎100元,猪肉恐怕也要10元一斤,真不知这300多元如何够一个月的开销!

   我查阅了一下广州市规定的公民最低生活保障线。资料称:广州市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线从2000年的每人每月300元提高到如今的330元,企业最低工资标准从2000年的450元增加到2005年的每月684元。下岗职工基本生活费442元/月,失业人员失业保险金617元/月,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500元/月,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和失业人员失业保险金更是实现了100%社会化按时足额发放。如今,城乡低保对象均实现了“应保尽保”。从上述资料可知,具有40年工龄的农场职工,他们的退休金远没有达到基本养老金的水平,只能达到 孤寡残疾人员的最低生活保障线。

   以前,我们常常宣扬,(体力)劳动者最光荣,劳动创造一切;今天,《咱们工人有力量》《在希望的田野上》这样的歌曲也还不时会听到,我们也常常批评大学生们眼角太高,毕业后不肯下到基层,不愿做一位普通劳动者,但是,如果我们知道,一位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就是千元以下, 每天工作10小时,经常无条件地加班加点,随时有被辞退和下岗的威胁,将来还不知道有没有社保劳保,还不知道退休时养老金是否达到最低生活保障线,那么,我们有什么论据去批评不安份的大学生?如果我们是这样不珍惜广大的体力劳动者,视广大的民工为最廉价的劳动力,最弱势的群体,那么,(体力)劳动 以及(体力)劳动者就永远也光荣不起来。

   吴书记希望我们能帮一把,当年的知青,我的同学,也有当过省市中级干部,当上经理、董事、教授、作家等职务的,但是,吴书记他们的事,涉及到“政策”,我们实在不宜越级干预或在网上呼吁、炒作,我 和同学们商量过,暂且只能写上这一篇感慨的文章,算是对那些为国家的农垦事业辛苦了一辈子,如今还生活在贫困线的广大的农场职工们表示同情。

   想不到,今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我要花些时间来处理这么一件并不愉快的事。岁月无情,许多我们曾经一起生活、每天挥汗如雨艰苦创业而很少为工资待遇产生怨言的农场老工人,已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了。愿还健在的老工人们,保重,保重! 最好,用于维持晚年生活的养老金,能够再多一点,一点……

                                         2006年5月

     

         《五一国际劳动节感怀》一文有感

                                                     (美国)黎康乔

    我《五一国际劳动节感怀》一文,想起早两天在纽约发生的一件事。本来是完全无关的两件事,但我把它连起来。

   626日,世界首富Bill Gates和第二首富Warren Buffett.巴菲特在纽约公共图书馆“New York Public Library”联合举行记者招待会。在会上巴菲特宣布把自己财产85%(约值310亿美元)捐献出来作慈善事业。而其中一大部分交由Bill Gate所主持的基金会管理。这两人是好朋友,也是白手兴家的巨富。Bill Gates自创微软公司赚大钱;巴菲特一生人没有具体管理生产公司,靠投资股票至富。这次不但捐款巨大,对社会影响也大,意义非凡。他们两人都是极成功之人。是美国以致全世界资本主义的榜样人物。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的信奉者(也包括他们两人)都以为只要生产力发展,经济发展物质丰富,社会上多数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事实上他们两人看到,从20世纪5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繁荣,但全世界上很多问题,如贫穷、疾病、环境污染却仍然无法解决。巴菲特在记者招待会上就说:市场经济并无惠及穷人“A market system has not worked in terms of poor people“而Bill Gates早前也宣布,不再将所有精力放在公司业务上,用大部份时间投入慈善事业。讲得直接点,就是不再去努力赚钱,而设法用自己的财富去改变社会,帮助有需要的人。巴菲特没有用自己的名字来成立慈善基金会,而是把钱送给别人的慈善机构。以他捐出的310亿美元这么巨大数目,比一些著名的基金会(例如福特基金会,洛克菲勒基金会)资金还要多,这也是一个创举。

       在记者招待会上,巴菲特还特别的解释了为何在纽约公共图书馆举行记者招待会。他回忆了当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经常在图书馆苦读。这古色古香的图书馆位于纽约曼哈顿最繁忙的42街,夹第六大道上。他说:I have always loved libraries and there is no library like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他的捐款,纽约公共图书馆当然有份了。

    他们两人都是智慧极高的人。他们的行动,也可以给中国的领导人和企业家一个提醒,光是发展经济,同样也无法解决中国的所有社会问题。巴菲特在记者招待会上说了这句简单又深刻的话:市场经济并无惠及穷人“A market system has not worked in terms of poor people“。再看看陈老师所写的农场基层退休干部和工人的遭遇,就是发生在中国一个很现实和普遍的例子。广州满街是先富起来大款,但几万农场基层退休干部和工人区区的不足一百元钱投诉这可不是上访和投诉能解决的。这是中国社会保障制度的缺陷,陈老师当然是无能为力。就是政府在可见的将来也无能力解决农村人口的退休问题。也许要等中国的巴菲特Bill Gates 这样的人物出现,和政府合作,问题才能彻底解决。

                                                         2006年七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