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潮兄

                         容少河

我认识观潮兄的时间不算短(约从19721973年开始吧),但接触的日子并不多,相互之间的交往也很少,然而他给我印象却极为牢固和深刻。无他,只因为观潮兄与一般人有些不同,起码在当时知青群中受到尊重和颂扬。二十多年过去了,近日看到观潮兄的个人网站,里面有不少他对往事回忆的文章,看后也不禁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以及撩起我要说说观潮兄的冲动。

1971年底,我作为信宜县上山下乡到徐闻县曲界公社田洋大队插队的知青,被选送到徐闻县勇士农场十三队,从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转为接受农场工人的再教育,其时观潮兄已由十三队调往砖厂。我第一次认识观潮兄,是在欢送“小鬼”(秦新仁)离开十三队的晚宴上。“小鬼”恐怕是十三队乃至整个勇士农场知青中第一个脱离苦难的人(姑且这样说吧)。是日,一大群知青骑着向农场工人借的自行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和安墟买回一些猪肉、鸡、鸭、鱼类及蔬菜等,然后七手八脚精心地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当时的菜式很多,笔者至今还记得的是“阿爵”(梁慧斌)亲自烹制的一道“花生炒肉丁”。晚餐的地点是在知青宿舍前面的一棵树下,这棵树的树身不高,但树冠却很大。所谓的餐桌,是在两张长櫈上面放两块床板,再铺上一些报纸和塑料胶布之类的东西。约有十七、八个知青(有的是从其他队专程来为“小鬼”送行的)围着坐,笔者也忝居末位。席中少不了喝酒和说一些替小鬼高兴、羡慕小鬼、回顾友谊的话和表达各自对前途渺茫、悲观的感情。

酒至半酣,不知谁有感而发,吟了几句小诗:“一只小鸟,冲出樊笼,飞向外面的天空。”这时,有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斯斯文文的知青马上接过话题,说:“不对,应该是‘有一只雄鹰,冲破苍穹,飞奔自由的天空。”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才思敏捷、随口能改诗的人,就是观潮兄。

如果说,以上几句也算是诗的话,那么,我是先认识观潮兄的诗,后才认识观潮兄本人。

此后不久,听说观潮兄从砖厂调到了十二队,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我曾在其他知青手中借来并看了观潮兄写的《血泪天伦》的一部分手稿(记得是在田头工休时看的),在看这些手稿之前,闻说许多知青尤其是女知青曾为书中主人公的悲惨命运流下不少同情的热泪,而我看了却没有多大的感触,也许是我没有看完全部的书稿(因为观潮兄是现炒现卖,且争着看的人太多),也或许是书中的人和事离我太远。但不管怎样,当时在勇士农场,无论认识或不认识观潮兄的人,都知道十二队有个很了不起的知青在写书,而且写了许多部书。

我真正与观潮兄有接触并共同生活的日子应该是在宣传队的时候,那是1974年底至19767月,大约有一年半的时间,也是勇士农场最后一届脱产的宣传队。这届宣传队有十七、八个人,广州知青李红征当队长和教练(后李“回城”,由郭静接替)。观潮兄以编剧、作曲为主,也兼乐队伴奏,偶尔还到前台去亮亮“相”。他的小提琴拉得很好,二胡也不错。当时编剧基本上还是按政治需要和上头的意图进行创作,同时也反映一些农场工人的生产和生活。观潮兄写的剧本很多,至今留给我较深印象的有:《宾馆风云》、《世世代代缅怀毛主席》、《胶林晨曲》、《采茶舞》等。

《宾馆风云》是应世之作,时代背景是周恩来逝世不久,在举国上下深深地怀念这位敬爱的共和国总理之际,“中央首长”(暗指江青一伙)要下榻XX宾馆,先派其爪牙来该宾馆进行布置检查,其间对该宾馆的环境和设施诸多挑剔,例如要将全部窗帘换成黑色的、首长进住期间在方圆数公里内不许任何汽车进入等等。对服务员更是诸多指责和刁难,例如服务员进出不许发出任何声音、二十四小时随时听候首长调谴包括按摩洗脚等,还要忍受首长发脾气(“四人帮”的这些劣行都是当时在报章上揭露过的)。刚巧这间宾馆曾经接待过周总理,服务员在满怀委屈之中,回忆起周总理下榻期间日夜操劳国家大事、废寝忘食地工作的精神以及对服务员亲切和蔼、关心体贴的态度,与“四人帮”一伙形成强烈的鲜明的对比,激起人们对四人帮的厌恶和愤恨之情。宾馆服务员由“小动物”(谢桂连,女,因其个子小巧玲珑,性格天真活泼,颇逗人喜欢,故得此一诨号)饰演,“四人帮”的爪牙(或称“亲信”、“秘书”之类吧)由观潮兄亲自操刀。观潮兄演这一角色时分寸把握得很好,表面上既保留着高官秘书那种虚伪的君子风度,但在实际演出过程中通过语言、动作、神情、配乐等,将特定历史环境下那种御用文人(“四人帮”的影子)特有的骄淫跋扈、趾高气扬、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可憎面目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上“小动物”深沉的语调以及大起大落的感情变化,使这场戏剧获得很大的成功,每每演出结束后都博得满场观众热烈的掌声。

除此之外,观潮兄在音乐创作上也有一定的建树,他写的几个舞曲,如上述我所记得的《胶林晨曲》、《采茶舞》等,旋律就很优美,时至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能将这些曲子整段整段地哼出来。

观潮兄的创作热情很高,创作态度严谨,作品的思想性也很强。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处于当时恶劣政治环境和生活环境的他,能透过复杂的社会现象,认清历史的本质和时代的主流。一次,爱好文学的唐小平将他自己所写的小说习作《内幕》给观潮兄阅评。《内幕》的手稿我看过,中心内容是揭露当时农场的一些黑暗面,如官场勾心斗角,排斥异已,招工招生走后门,这个“书记”那个“长”乱搞男女关系、侮辱猥亵女知青,向正在办理出国或回城手续的知青索取钱物等等,颇有“天下乌鸦一般黑”嗟叹。观潮兄看后的评价是:不能把世界看成都是一团黑的嘛,不能把所有的人看成都是坏的嘛,好人还是占大多数的嘛。其实,以观潮兄的身世及其遭遇,他憎恶这些社会腐败现象的程度比谁都深,他受的压抑比谁都重,他要控诉和揭露这些社会黑暗面的欲望比谁都强烈,却难得他还能说出如此理智的话。往后在我与他闲谈或讨论这类问题时,观潮兄都坚持并强调这一观点。他的这种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一直影响着后来我对政治问题的评价,对文学艺术作品的鉴赏,对社会现象的分析,以及对现实生活的理解。

观潮兄在创作一个文艺作品的时候,往往用较长的时间进行酝酿、构思,在腹稿未成熟之前,不轻易动笔,起码在宣传队写剧本时是如此。那时,我们男宣传队员同住场部招待所一间大室,观潮兄的床铺在靠着角落挨近窗户的位置。很多时候,我们排练完节目回来(俄佬多数时间不跟我们一起排练),看见观潮兄躺在床上看书,或看见他坐在书桌前,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着的香烟,出神地望着窗外那片空地,还有时见他在优哉悠哉地用小提琴拉着一些我们熟悉的曲调。每逢这时候,我们就会问他:“老兄,今天又写了多少页?”而观潮兄总是这样回答我们:“还未动笔,脑子里一片空白。”其实,我们知道观潮兄正在进行艰苦的构思。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观潮兄则日夜伏案,一蹴而就,三、两天内会完成一部厚厚的剧本。自然,在这一阶段,我们经常深夜醒来,会看到观潮兄在灯光下左手执扇驱赶蚊虫,右手握笔笔走龙蛇的情景。

观潮兄待人十分随和,在他身上,有知识分子那种矜持,却没有知识分子的架子。你跟他聊天,他从不会打断你的话头,而是耐心听完你的话后,再慢条斯理地发表他的意见。由于他博闻强记,知识面广,谈吐中总习惯穿插些古今中外的人物或事件,深入浅出,不露痕迹地让你接受他的观点。因此,与他交谈,既感到轻松,又会得到许多启发。

在农场时,我发现观潮兄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唯一的是抽烟抽得很凶。有一次我问他能不能把烟戒掉,他说除非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心爱的女朋友不允许,另一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但最近我听说他把烟戒掉了,不知是哪种情况在发生作用?

     宣传队解散后,我被安排到勇士农场“四小”当教师,不久又“回城”(信宜县),1990年底调到南海市工作,此期间一直没有与观潮兄取得联系,只是听粟友林说过观潮兄到了湖北某地教书。今年国庆节黄金周,由黄华国牵头,在南海组织了一次小型的旧友聚会,其中包括陈贤庆、粟友林、唐小平、黄华国、赖胜、陈家培等(可惜还有很多旧友没联系上)。相隔了二十多年,再聚在一起,追忆往事,自然感慨良多。看上去,观潮兄的形象变化不算很大,虽然两鬓上有了少许花白的头发(“民国遗少”嘛),但仍然精神饱满,仍然风度翩翩,仍然慢条斯理,仍然身材瘦削。

     但愿我们今后仍能网上神交,再续情谊。                                       

                                          2001年国庆节于南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