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奇遇记    (罗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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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铁门砰的关上,命运就把我和这间小屋联系上了。

我站在一个由三道铁门围成的等腰三角形中,左右分别是它的两个腰。跟着左边的铁门打开,我条件反射地迈进一步,随即暴露在九双眼睛底下。而右边的铁门我后来知道,是一个可以让左边的住客和天空打招呼的区间。

我做了一个戏剧性的动作,双手一拱:“各位大哥请多多包涵!”这时天窗上传来了天使的声音:“不准打他。”天使已经告诉过我,这是一间模范小屋,曾获奖过一只烧鹅。

一个魁梧的人开始盘问我,我如实回答,我想这是大哥了。

大哥很严肃又不失和蔼的教育我:不管你在外面干什麽,是什麽身份,进了小屋都一样,打是不能免的,小屋很小,进得小屋的人大概都有本事,如果有一两个人要搞派别,小屋就天天有战争,所以必须给下马威,一个小屋打了人,打人的人也要被天使教训,并无好处。

                                   空间

我被安置坐在第十把交椅──铁门边的地上,背靠着墙,过分凉爽。紧挨着我右边的小伙子小C低声警告我:“不要说话。”。直接面对的是一个水泥高台,从屋的左端直到右端,上面活动着(或不活动着)六条汉子,实际上那是床,占据了小屋的大部分空间,如果六条汉子脚向我地躺下,刚好排满。再往上望,小屋很高,最上面有一个装有铁枝的窗口,从不时有天使走过可知,外面是一条走廊。我的左边是45度角的铁门,再过就是墙了,我被告知把衣服放在这里。靠床脚下卷缩着一个人,据说是个大学生。我右边小C的右边,是一截水池,占据了床口到墙的一半位置,水池与墙外是相通的,水池内置一木壳,供饮用、洗漱、冲厕所。水的味道不错,清凉透心,只是这里有节约用水的规定和担心自己虚不受补,不敢贪杯。说厕所马上就到,最右边就是。一个很标准的厕所,与现在大部分的公厕一样,以正确的姿势蹲在上面的话,前面是墙,左面是墙,后面是床,右面是从床延伸出来的矮墙和进出的缺口。缺口出来约一米的距离就是水池了,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它是十阿哥的床位,晚上把前人留下的毛巾被之类的东西往地上一垫,头向厕所,右脚伸在水池外,与小C的两只脚并排,左脚可缩可竖(向天),任君方便。

                                奇人怪事

厕所很干净,全赖有好的制度。小兄弟是不能随意解急排困的,得由大哥们领先,他们中能力强的,可以站在床上飞流直下,有一位老先生(其实很年轻)必须下来蹲上好一会,才能解决他的小问题。大哥先行了,小的们就可以跟着,集体行动完毕,就把厕所冲个干净,既节约用水,又把臭的时间减到最少,值得屋外的人学习。

刚才说到这位老先生,和床上另两个人都喜欢光着屁股走来走去,有一个还拼命地往小弟弟上抹硫磺膏,此人我最讨厌,满嘴脏话,是个的士司机,打劫乘客,开始有些细节没有交代,后来交代了,将获得提前出屋,有一次天使把所有屋子的人集中在草地上开会,还表扬了他,我还是不理解。

有一位仁兄用一条很窄的小布条兜住两个鼻孔,两边挂在耳朵上,由于材料和设计下乘,需要经常整理,他在上面悠闲地踱步,不说话,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他才是 真正的大哥。香港人。这里的制度很公平,论资排辈,香港人住得最久,自然荣升一哥。不过他大权旁落了。

我前面误为大哥的人论资大概在三四位,但他有口才,有身材,有魄力,有魅力,原是某地产公司老总,常口出狂言当初如何如何出名,抱怨案子为何拖得太久,人们称他王总。王总满讲道理。

床下挨着厕所的矮墙有个小不点,样子很成熟,不知到从那找来三张扑克牌,整日在练让人猜公仔的地摊把戏,不知到是他的旧业还是学的新招。

大学生始终卷缩着,有点自傲,还说会武功,原先住别的小屋,被人打得散了架,搬到这里来了。他说是某某公司的人,对当初一时失足很懊悔,说出屋以后要找我,我后来向某某公司一打听,是偷了公司仓库财物。小屋里的人似乎都不喜欢他。

C一直很关心我,小心地告诉我这里的规矩,晚上替我铺床,他好象是偷自行车或什么东西被抓的,但并没有供认,我劝他出去洗手不要干了,他漠然地告诉我,找不到工作,即使找到钱也不够用,他曾在东莞做过一份工,有五百元,一次和人打架,头被打破了,逃出来以后就没有工作过。

我很早就注意到,他们各人的毛巾,牙刷都挂在墙上,这里不可能有锤子钉子,经仔细研究,原来小屋的人是可以买方便面吃的,他们就用方便面的包装箱上的码钉,弯成S型,然后很耐心地,经过多次的失败,把它钩进墙灰里,就是一个挂钩了,每次使用当然要小心。

C坐在那里耐心地与一只蚊子周旋,终于把它打死了,他站起来,把蚊子摁在墙上,我才发现,墙上已经排了一行蚊子。

我想,这些可以叫做小屋文化吧。

                                 等级待遇

座次既已排定,等级当然分明,每当铁门底下的小窗打开,他们的心理高潮就来了(我还没有到达这个境界)──开饭!地下递进饭菜,大哥们先瓜分好什麽东西,我懒得理睬,最后分给我的是足够我吃的饭和咸得不能再咸的青菜。这种分配很符合各位的生理需求,因为肠的肥瘦程度是与座次的高低成反比的,这样既符合权力的原则又符合科学道理。但另外一件事我就有点不满了,家里人托天使带给我的几片头疼药和腰疼膏药,也给个别老哥瓜分了一点,有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因为毫无特色,所以前面没有介绍过他,在屋外一定是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但在这里已经升到床上了,比在外面高级多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想如果长期在这里住,对他很合适,他要了我的药片,但却不知到这药是干什么用的,他还把我的一件印有“XX一天”的T恤拿走了,后来我向王总投诉过,王总说不要给他,但没有执行。提起这件衣服也是一件令我诅丧的事,这是一次文化活动的纪念品,后来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台面上赫然放着一纸通知:“请于某日到XX领奖”,这“XX”就是小屋的所在地区,这某日就是我进小屋的日期,刚好这一天我就穿着这件衣服!

                                    行刑

“不打是不行的!”说话的人可能是第二把交椅,有点个头,脾气稍有点粗,这话他说过几次了,当我和小C悄悄说话时,他就骂:“不准说话!”可见他的心理素质很差,外强中干。第二天,在他的提议下,我被命令跪在床前,但我的运气还是来了,首领们依次说着:“我免了。”但床下的人不准免,要不规矩就没有了,大学生用拳头在我背上轻按一下,说了声:“对不起。”小C地位低,不能不做了一个高高举起,低低放下的动作,嘻嘻,我这个人在这种地方还能受到礼遇。

必须锻练

我曾经有过在冬天凛冽的北风下冷水浴的辉煌经历,今天可不同了,已成为夏天也用热水炉洗澡的享受型羔羊了。傍晚大家被放到隔壁享受风的爱抚(这几天没有阳光),大家脱光了衣服,在这小小的空间中踱步,并不忙于洗澡。水池就是与室内连通的那个,面对已渐露寒气的秋风和凉水,还穿着衣服的我,开始犯难了,我请教王总:“我可以不洗吗?”,王总说:“你现在不洗,身体怎么能坚持下去?”一语道破。我于是顺利度过这一关。但我只能在众人面前最短时间地暴光我的肉体。

两支烟

我被天使带去问话,大哥们连忙做着手势说:“香烟!”,问话室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格式,两者之间隔着铁栅,还有高低差,我自然往该我坐的位置走去,可两位大天使赶忙拉着我,到他们那里去,和他们平起平坐,令我感动不已。我很顺利地得到两支香烟,带回去令床上的人如痴如醉。

四天后,我把身上的外衣脱下,连我的一切用品留给了他们,只带走了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