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何时开始认识西方世界?

 

   陈贤庆

 

   序言

 

去年1021日,《中山日报》的“香山周刊”栏目,发表了笔者的《洋人自远方来》一文,该文简介了西洋人何时到中国及了解中国。有些读者问,那么,中国人又是何时开始认识西方世界的?本文就此问题作些粗浅的介绍和论述……

 

  纪晓岚也认为西方世界“多奇异,不可究诘”

 

古代的中国人,是不了解世界的,甚至很难想象自己生活在一个球形的星体上。在汉代,中国已与西域相通,张骞出使西域,其实也就是到了现在阿塞拜疆、阿富汉等地。当时的中国人对于欧洲,只有辗转传闻得到的零星信息。到后汉时,进驻西域的班超曾派下属甘英渡“西海”(地中海)往传闻中的“大秦”(古罗马帝国),但船人畏惧,“英不能渡”。后来康有为认为甘英错失了一次好机会,致使中国落后于欧洲,“皆英辈之罪也”。唐朝时,一支唐军在西域与阿拉伯人打仗失败,有一位叫杜环的士兵作了俘虏,被带到了“大食”(古代波斯),在现在的中东地区生活了十多年,后由商船带回广州,著有《经行记》一书。这书已亡佚,但其族人杜佑的《通典》一书中保存了某些片段。《经行记》中所记载的,已不是传闻,而是杜环亲目所见的事。尽管如此,中国人始终没有走出过亚洲的西界,始终不知欧洲。

到了十三世纪,蒙古的铁蹄数次深入欧洲,先后击破俄、波、匈、德诸军,前锋直抵维也纳城下。于是,欧洲人,包括马可·波罗等络绎不绝来到中国,并写下游记,将中国介绍给世界,然而,中国人,无论在陆上或海上,史书上却没有记载有那个比甘英、杜环走得更远的人。

到了明代,明成祖派三宝太监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七下西洋。郑和下西洋,对于传扬中国的国威,对于中国与西洋诸国的经济文化交流,起到很大的作用。郑和的随员马欢、费信、巩珍等都写了游记,使中国人进一步了解“西洋”各国的地理风习。但是,明代所谓“西洋”,实指南中国海和印度洋,郑和最远也只能去到东非海岸,不知有好望角,更不知有真正的西洋,以及欧洲、美洲大陆。

十五世纪,欧洲人发现了好望角,开辟了欧亚的新航路。1518年(明朝正德十三年),葡萄牙人首次到达中国。1557年,葡萄牙人借居澳门,澳门成为欧洲人进入中国的门户。1582年,意大利人利玛窦从澳门进入中国。1584年后,利玛窦给明朝皇帝献上所绘制的《万国舆图》,即世界地图。对这幅绘有五大洲三大洋,标有亚细亚、欧罗巴、亚墨利加、地中海、大西洋的地图,以及对于“地圆之说”,大多数中国的官员一律不予承认,只有徐光启、李之藻、刘献庭、郭子章等人表示相信。其后,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著有《职方外纪》一书,全面介绍世界尤其是欧洲,但当时的统治者认为“天朝大国”之外便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等“僻居荒远”的“外化”,很难相信艾儒略所描绘的世界。

到了清代,遇到康熙、乾隆都是开明的君主,西方的能工巧匠云集北京,但是,中国人始终未能远走欧洲、美洲。中国的士大夫对艾儒略等人书中的记载还是半信半疑,大学者纪晓岚编撰《四库全书》时,认为那些常识“多奇异,不可究诘”,只是“录而存之,亦足以广异闻也”。当代学者研究,在清代,在1840年以前,仅有两位中国人由于偶然的机会到过欧洲并留下可信的记载。

1707年,康熙派遣四位西洋教士到罗马传递信息,25岁的山西绛州人樊守义被带同行。樊守义到了欧洲,在那里过了13年。归来后写了《身见录》一书,介绍欧洲的见闻。可惜书稿并未刊行,藏于罗马国立图书馆,1937年才被中国学者发现。如果纪晓岚当时看到此书,便会印证《职方外纪》之不妄。

1782年,广东嘉应州(今梅州)人谢清高从商人走海南,遇风舟覆,被洋船救起,带到欧洲,得以“遍历海中诸国”,14年后即1796年始返国,在澳门经商。谢清高的事迹引起了当时学者的注意,纷纷前来采访,将谈话整理成文。其中,1820年,杨炳南所记录的《海录》最详尽(1842年刻版刊行),让能看到此书稿的国人感受到欧洲的文明,但此时,距鸦片战争仅20年矣。

 

    香山人最早相信西方的文明

 

写下这标题,笔者也有些惴惴不安,皆因“最”字不宜随便使用。我最终决定使用这“最”字,觉得还是有充分依据的。自1557年葡萄牙人借居澳门后,葡萄牙人和其他欧洲人移居澳门者渐多,澳门本属香山县之一部,与香山关系密切,当内地之人仍视欧美人为“怪物”时,香山人已经对欧美人见惯不怪,为了谋生之便,有的香山人甚至还学会一些洋话。至于欧美之文明,香山人通过在澳门的耳闻目睹,亦能可见一斑。

鸦片战争前,葡萄牙人在澳门创办了一所学校,叫马礼逊学校,这是西方在中国举办的第一所传播西学的洋学堂,时任校长是美国传教士布朗夫妇。马礼逊学校主要招收外籍学生,1840年,学校开始招收香山籍学生。虽然,在科举盛行的年代,读“洋书”肯定不是正途,但是,13岁的黄胜以及12岁的容闳和黄宽等6名男生还是报名入读,他们都是出身穷苦人家的孩子,在村的私塾读过书,后因穷困而辍学,入读马礼逊学校,起码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1842年鸦片战争后,马礼逊学校迁往香港,容闳等香山少年随布朗校长迁往香港学习。

改变容闳等命运的事情发生在18469月。某天,布朗先生突然宣布:由于夫人健康的原因,他们准备返回美国。对这些孩子怀有深厚感情的布朗先生十分无奈,说道:谁愿意跟我回美国继续完成学业的,请站起来吧。容闳第一个站起来了,接着第二个站起来的便是黄宽,随后是黄胜。这一“站”,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当时的香山正处于中西方文化的交汇点,这三位已18岁的青年,那时已经感受到农耕文明和海洋文明的激烈碰撞,他们愿意走出去接受先进文化。起码,他们已经知道,万里之遥的美国不会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184714日,广州黄埔港海岸边停靠着一艘坚固华丽的女猎人号帆船。三个男孩携带着简单的行李,登上这艘帆船,踏上前往美国的漫漫求学之路。到美国后,他们入读麻省孟松学校。一年后,黄胜因身体原因提前回国。尽管如此,黄胜日后还是成为一位报业家,以及香港的华人领袖。黄宽毕业后,则被保送到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继续深造。1857年取得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硕士学位,成为最早获得医学硕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毕业后,黄宽出于对祖国热爱,舍弃在英国的优裕生活,于1857年回国。先在香港开设诊所,第二年迁到广州开业,这是第一所中国人自己创办的私人西医院。容闳毕业后,1850年继续入读美国耶鲁大学,1854年毕业,是中国第一位毕业于美国第一流大学的留学生。

容闳毕业后即回国,希望将所学到的知识报效祖国。他努力奔走,宣扬美国,宣扬“西学”,并希望“西学”得以“东渐”。鸦片战争后,欧美对于中国人已不那么神秘了,而且,西方的科学技术使得长期处于闭关锁国下的清朝统治者得到了警醒,统治集团中产生了一批“洋务派”,希望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而容闳的学成归国,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终于,容闳通过曾国藩、李鸿章等,促成了遣送120名幼童赴美留学的计划。从1872年起,分四期逐年赴美。这120位幼童中,香山幼童39名,几占 三分之一。

1876年,美国费城为纪念美国建国100周年,举办世界博览会,中国人李圭作为中国工商界的代表,出席了此盛会。在费城博览会上,李圭大大地开了眼界,方知西方世界是如此迅速发展,科学技术已达到如此高的水平。令他感到更意外和惊讶的是,在博览会上,他看到了113名中国留美幼童,在教师的带领下,也到费城参观博览会。李圭看到这些幼童,“言动自如,无畏怯态”;与之交谈,“言皆简捷有理”。李圭看到了西方教育的优越。

李圭参加了费城博览会后,环游地球一周,回国后写了《环游地球新录》一书,李圭认为,“地形如球,环日而行,日不动而地动”,“圭初亦颇疑之,今奉差出洋,得环球而游焉,乃信”。

       后记

19世纪40年代后,渐渐有中国人如林鍼、斌椿、志刚、张德彝、王韬、李圭、郭嵩焘、黎庶昌、曾纪泽等或经商或游历或留学或出使等原因到了欧洲和美洲,写出了或日记或游记或随笔或诗歌等著作,中国人始得渐渐了解欧洲,了解美洲,了解世界;渐渐得知西方的政制与民主、科技与文化,渐渐感觉到自身的落后,因而,产生了薛福成、黄遵宪、严复、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尤其是孙中山等致力于学习西方文明,立志振兴中华的优秀的中国人。

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学习和赶超世界,仍是当代中国人的神圣而艰巨的任务,我们还是要实行鲁迅先生提倡的“拿来主义”,切勿夜郎自大啊!

 

(此文刊登于2007年7月22日《中山日报》之“香山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