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洲沅岭村旧事

         陈贤俊

阳东县的新洲镇,与台山县交界,属丘陵地区。新洲镇的沅岭村,现在称为沅安村,都为陈姓。我于1930年出生于此,直到1946年秋才离开到广州读书。乡间的旧事,许多还清晰可记。

         沅岭陈姓

族谱这东西,曾被认为是封建时代的产物,我也曾保存一本族谱,能反映沅岭村陈姓的前辈全貌。2010年,现居阳东县东平镇的陈典求先生,经过多年寻访和多次整理,也参考了我那本的族谱,编辑并印出《陈氏沅岭宗谱》一书,内容丰富,脉络清晰,的确做了一件有益于乡里的事。

    从此族谱中我得知,陈氏始祖可追溯到少典氏。少典氏再生炎帝和黄帝。不过,那就太遥远了。有准确历史可查的是,公元前1027年,周武王封妫满为陈国侯,封地在河南颖川,开姓为陈,号陈胡公。此乃陈氏始祖,为陈氏1世。其后,比较有脉络可查的,是宋代的陈辉,官至谏议大夫,为86世 ,于南宋南迁,经广东南雄珠玑巷,再转广东各地。至101世陈仲述,始有迁阳江报平新村仔的记录。又载,17世纪初的103世陈兴一支,从报平新村仔迁来沅岭,为沅岭村始祖。

    107世开始,家族有了辈份的排行,这就是“先德开基,永定尊崇大典;象贤缵绪,用光启佑鸿猷”二十字。上述的辈份字,用在三字姓名的中间。

    祖父的父亲到了“大”字辈,叫陈大琳,为115世。夫人柳氏。大琳公生有九子,属“典”字辈,分别为典润、典雅、典藩、典安、典谟、典兴、典华、万养(早逝,无辈份名)和典僧。大琳公生第九子典僧,与长子典润生我父亲同年,同在清末之1905年。大琳公在生第九子不久去世,当是1907年左右。而柳氏则到1942年才逝世,其丧礼很隆重,其时我已12岁,记忆仍深刻。由于九子而无女,在民国之后,太婆柳氏先后认了两位干女儿,叫兰姑婆和星驰姑婆。兰姑婆后来嫁到台山县的榄田,我记得,太婆去世时,她还来奔丧;星驰姑婆亦姓陈,相契时已嫁阳江城之吴家。

    我祖父就是陈典润,为大琳公长子,九兄弟之首,可见其在家族中的地位;祖母冼氏,身为长嫂,地位也同样重要。由于大琳公于1907年时已去世,那么,在清末及民国的数十年间,家族中的权力掌握在长子我祖父手中,但太婆仍有一定的发言权。母亲常说太婆很“恶”,或许可以透视出她的“权力”。不过,这陈家的八子(不算夭折的万养),并没有形成“史太君”掌管下的“荣国府”那样的大家庭,八子婚后要分家。分家时,请了村中及附近的社会名流作证。我祖父分了最多的田地,但也负担全部的债务。其后数年,他勤于耕作,不仅还清了全部债务,也渐渐“富裕”起来。

         新洲的形成

“新洲”二字,顾名思义,是由流水冲积而成的新的陆地。有关新洲的形成,今年95岁、现居住阳江城的我的四叔陈荣先生有如下解释:

明朝时渐有人从四方迁入,原属附近的以黄姓为主的那督墟管辖。到了明朝嘉靖年间,新洲乡民渐多,请求在新洲方便开墟,但那督人不许,因新洲开墟,对它的经济商贸即有影响,这和现代的商品经济社会是一样的。于是,两地人打起官司来。其时,县官认为新洲人少,对那督构不成威胁,准其开墟。之后,两处皆有墟。不过,那位明朝的县官想不到的是,此官司一百多年后,那督渐渐衰落,墟场消失,四方之人都来新洲趁墟了。

大约1932年,新洲的乡公所和学校已经有电话。阳江县政府也开通了一路公交车从县城直通到新洲,还从县城开通一路车到台山县的北陡,其中,新洲是个中途站,而且是一个重要的中途站。从阳江县城到新洲,要过占山渡和寿长渡,当时,已有渡船将汽车渡过去;但要过新洲河,汽车如何过得去?当时,政府在新洲河西边修建了平田桥,在东边修建了连接沙头冲的沙新桥。由于通了公交车,新洲变得日益兴旺。 但是,1938年广州沦陷后,国民政府下令将平田桥和沙新桥毁坏,目的是要阻止日寇的机械化部队进犯。此后,这两座桥一直没有被修复,但还留下一些桥墩和骨架。

我村开村前,先有旁边一大村,俗称大沅岭。为兴祖(陈兴)的后人,清初从报平新村仔迁来大沅岭。到111世,大沅岭的陈永传一支迁移到旁边另开村,即我村,又称沅岭仔。因两村相连,故时有为道路、水源等的纠纷。在上世纪30年代,两村经常发生纠纷和械斗,远近亦闻名,给两村人民的生活和生产带来严重的影响。到了30年代末40年代初,日寇入侵,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两村才逐渐和好。

        祖父、父亲与新洲小学

我祖父母生有九儿女(有的夭折),父亲陈象尧是长子,少儿时在村中私塾跟雅韶人谭学梅读了几年书,一边读书一边帮助家里干农活。但他自小聪慧,在附近已有名声。某天,北桂村名流叫赵芷仙者,在趁墟时特地与我祖父说,这孩子聪明过人,不要浪费他,要送他到大沟小学去读书。当时,在家乡远近,仅大沟小学为正规的学校。于是,祖父亦听信赵芷仙的话,把已20岁的父亲送到大沟小学。然而,父亲在大沟小学仅读了一个学期,就觉得不能满足自己的知识需求,于是瞒着学校,改名陈显唐,去考县立中学读初中。学校派梁 松斋老师检查考生的资格,没有发现“陈象尧”,却看到“陈显唐”;而陈显唐的成绩又远超他人,便顺利通过。后来,陈象尧“资格不合(只读了半年正规小学)被县中录取”一事不久被告发,梁老师受到校董会批评,但 梁老师以及不少老师都为父亲说好话。学校也觉得父亲是位人才,不应因此事被埋没,于是,父亲便得以“陈显唐”之名安心在县中读书。

三年后毕业,父亲考上了广州广东国民大学高中部,仅读了半年,即考上广东第一师范,但因家庭经济问题,读了半年只得辍学,回到阳江城。

     回到阳江城后,经友人项玉焕的介绍,父亲到了县城东的金村小学当校长。这所小学在几年前因划龙船沉船而淹死了十几人,每年忌日,都要搞些仪式超度亡灵。父亲刚去不久就遇到这件事,凭着他的学识,他把这件事办得让村民都十分满意。在此时,新洲墟也要创办小学,校长人选非我父莫属,在乡里人的催促下,父亲在金村小学仅一个学期,又回到家乡,创办新洲小学。

新洲西街外原有一座大庙,叫盘王庙。我还记得庙前有一副对联:“一手黄金财主佬,满头白发寿星公”。新洲小学创办之初,学生是借在盘王庙上课。祖父和父亲都是建校筹委会成员。后来,祖父、父亲及乡亲们觉得新洲应有一所新型的小学,于是,开始了选址建校。其时,祖父为建校专门开了一个砖瓦窑,主要供应建校的砖瓦。到学校建成后,建校资金尚欠砖瓦窑280白银款,祖父就当作捐献。学校建成, 共两层楼,有教学、宿舍,还有球场等,乡人大快。

     就这样,在1932年,父亲主持创办了新洲小学,并任校长。不久,又遇上选举乡长。这是民国时期新洲乡的第一次。我父与另一地方名流陈典修为候选人。父亲得票40多,典修得票30多,结果我父当选。事情本来已了结,但典修以我父的选票有的写“陈象尧”有的写“陈显唐”不合法为由,找到了当过几届县长的族长投诉。于是,族长出面,要父亲让乡长一职于典修。父亲气愤之余,把校长一职也辞去,由平田村一位秀才蔡问樵当校长。

           沅岭两村械斗

1932年秋,沅岭两村发生纠纷。某日,我祖母到田里看水,陈大淮、陈大章等也到那里,双方又有对骂,陈大淮出手打了我祖母;其后,气愤难平的陈大淮在路上伏击,当我父亲从新洲小学回村经过放谷岭时,他们便劫持我父亲回大沅岭村。我村的人得知消息,即上告大沟区政府,又请来石鼓岭村的名流谭道馨出面调解,陈大淮方于次日把我父亲放回。经此一事,父亲只得又离乡别井。

上世纪三十年代,由于社会落后,宗族之间、村寨之间,不时发生纠纷甚至械斗。对此,我略有记忆。有关两村的纠纷和械斗,我记得以下几件事。

   一是,某次,我们三叔公的三位儿子茂叔、国叔、好叔在田里劳动,不知何故与 大沅岭村人发生纠纷和打斗,三位叔叔均被打伤,被送到我家,因伤较重,后又送至县城医治,再回我家疗伤至恢复。这事我亲眼看到。

   二是,某次,两村械斗,大沅岭村被打死四人(我村伤亡不详)。他村人将四具尸体抬到我村的村口闸楼前,示威一周, 我村村民都不敢经过。这事,我又亲见了。

   三是,某天,我与比我大两岁的九叔(陈象殷)从新洲小学放学回家,路上远远见到陈大淮一行人对面而来,我们两小孩惊得夺路而逃,一直逃到邻村我五姑家,住了一墟即五日,待家中大人来趁墟才敢随大人一起回家。这事,我仍记忆犹新。

   四是,我在新洲小学读六年级那年,已是四十年代初,小学的校长是陈大淮的儿子陈典瑞。陈典瑞在广州读过师范学校,学体育。那年,他儿子满月,摆满月酒,请许多人去饮酒,我也在被请之列,还到了 大沅岭村去参加饮宴。为何请我这位十二三岁的小孩?皆因我是新洲小学首任校长的儿子。此事同时说明,沅岭两村已经和好。

                               新洲的游击队活动

抗战胜利后,我已在广州读书,1949年暑假回乡,遇到旧同学黄德基,劝我加入共产党游击队。我没有答应。可知当时新洲一带有共产党的游击队在活动。顺便说说,黄德基当时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但他参加了共产党的游击队,解放后曾出任阳春县农业局局长。

    不久,我在广州也知道了新洲的一场“战事”——共产党的游击队围攻乡政府。人数枪支数不详。其时,乡长是一位信宜人黄若清(信宜人移民新洲不少),手下有乡丁七八人,凭借着乡府的如同炮楼的一幢三层高楼,游击队竟也久攻不下,反而牺牲了四人。今天,新洲镇有一座革命烈士纪念碑和烈士陵园,纪念的就是那四位牺牲的游击队员。

    有关陈大淮的结局。1949年解放前夕,由于群众反映,陈大淮为“地主恶霸”,共产党的游击队经过了解,设伏将其抓获,在新洲墟的“乱葬岗”处公审并将其处决。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不知对陈大淮的定性有无改变。

    上述旧事,虽都力求真实叙述,但毕竟时间久远,会有谬误,敬请知情人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