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石岐西山寺

     陈贤庆

  中山市石岐镇有一座西山寺,坐落在最繁华的孙文西路,游人到此,多会乘兴参观。1966年夏秋,当时是文革爆发,全国学生“大串联”期间,我与同学“步行长征”到了石岐,曾经游览了西山寺,但寺庙初经劫难,破败不堪了。1986年夏天,我调到中山工作后不久,曾于某日上山参观了一会,但寺庙也还未彻底修复,也是破落冷清。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间,我无数次经过西山寺的山脚,却没有上去参观,似乎很不该。2014年11月11日,陪同广州来的文艺家,也安排了参观西山寺,可惜其时接近黄昏,有些地方关闭,未能尽兴。

  为何忽然想到写西山寺?原来还有一个原因。2014年夏天,忽接到报社某编辑的电话,说西山寺的住持要写一本关于西山寺的书,要找一个人帮忙,于是她推荐了我。既有这事,我便收集了一些资料,还准备亲临西山寺考察,但是,其后没有了消息,想必住持另找到高人,或许什么别的原因。今天,偶然翻出这些资料,觉得删去可惜,不妨也将这些历史的记载以及别人的游记组合,演绎成文。

    中山西山寺俗称西山寺,位于广东省中山市城区西山公园内,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是读书人喜聚之地。清道光年间,邑人曾望颜曾在此攻读诗书,至咸丰六年(1856年)他任陕西巡抚署四川总督时,特募资将古寺加以扩建。由隐泉庵派僧人心恒为主持,历代相传,到1949年已传至十三代。现寺内有伽兰殿、韦陀殿、大雄宝殿、准提殿、观音殿、六祖殿、地毅殿、塔殿等,颇为壮观。“文化大革命”期间,寺内文物散失,僧人撤走。但门前一副对联“红棉旧荫,福地重光”,横额“仁寿禅寺”(字体刚劲有力,笔力浑厚,相传是清代名书法家张玉堂用拳头写成的,后人称为“拳书”),幸得完好保留。1987年,中山市人民政府将古寺重新修建,1988年10月开放,供游客观赏。

        西山寺位於广东省中山市石岐西山,原名仁寿禅林,又称仁寿寺。也称武峰和第一峰。始建於明朝嘉靖年间,是明乡贤读书之所,寻改为寺,延僧居之,距今已逾四百多年。该寺使用土地面积1671.85平方米,建筑面积1363.46平方米。 

  清初顺治年间,邑宰戴仁初次修整,康熙年间朱公明再修,朝隆年间彭候翥增建大士殿,嘉庆年间马侯德又增建袭爽台。然不过补苜罅漏,未能换然一新,百数十年後,风雨剥蚀,栋宇倾颓,而袭爽台竟成瓦砾废墟。
咸丰年间(1851986年)进士曾望颜自闽归里,募捐重建。修佛殿,塑佛像,重建寺门。第八代住持僧易铨法师募资立仁寿禅林匾额,寺门两侧对联红棉旧阴,福地重光,为书法家循州张玉堂所书(今保持完好)。当时六棵古木棉树已经枯毁,邑人再补上六株(尚存五株),修复六棉古道,并立石牌坊於东南端,两侧对联:“山小岂无云出岫,台高还有树参天为里人曾望颜书。另凿井七星泉(今已填平)。本寺尚存咸丰六年重建武峰仁寿寺碑,系曾望颜记,弟子曾捷书所书,住持心恒法师勒碑。 

  民国十年,本寺亦加修缮。後日寇侵略,邑境沦陷,寺亦受损。大文革期间,又遭受浩劫,庭院残损,经籍荡然,佛象催毁,僧侣离散,一片萧条,仅存破旧正殿、两楹联及重建第一峰而已。 

  由于资料失损,第一代至第七代住持已难以追溯。现在能考证的是第八代易铨、第九代昆成、第十代浩明、第十一代来恩、第十二代了华、第十三代现任住持纯真。

        上述是书籍或网上都可以查到的有关西山寺的资料。倒是有一位“湘潭阡陌”作者,在他的《陌上花开》博客中有一篇精彩的博文,写尽了西山寺,我全文转载。

                          西山寺

 

                                           【一】

 

最近有位朋友问我,中山哪里可觅得一处幽僻之所,远离尘俗喧嚣,坐坐这精神世界里的枯禅?我犹豫了一会说:还是去西山寺吧!

我来中山五年有余,早就从同事口中得知有这么一座寺庙,可惜总是失之交臂。想想这也无可厚非,五年来,迫于生计,日日为稻粮谋,早年的两袖清风早已浸染了太多世俗的情仇爱恨悲欢离合,寺庙终究是方外之所,与一身灯红酒绿的我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同事去西山寺大部分是上香拜佛的,或求平安,或求钱财,或求子嗣,或求名誉……我自诩无神论者,自是不信,但对这些不可预知的神秘和虔诚的宗教情怀,还是充满敬畏之心。

与西山寺相遇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那日去市区参加考试,上午和晚上各考一门,中间有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自由支配。我们一行三人逛步行街,翰林书院,吃完一整条街的路边摊,一看时间还不到五点,我问两位同学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消磨一下时间,其中一位说:还是去西山寺吧!

西山寺?西山寺!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会用这种方式与它碰面!一些遥远的记忆被悄然唤醒,原本拥挤喧嚣的步行街突然一下子变得空旷寂然,阳光清冷了许多,照在身上宛如木鱼声声,莲花绽放,散发出青灯黄卷的香气。

世上之事,求而未果的多了。要么表象与本质相悖,难以探明真相,所谓执象而求,咫尺千里;要么理想被世俗遮掩,不见庐山真面目,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然而,有求即有欲,无欲则无求,无求便没有未果的遗憾……

这样无来由的想着,我们向西山寺走去。

 

                                           【二】

 

沿着全中国最古老的步行街--孙文西路一直走下去,快到尽头的时候,左边骑楼豁然开阔,空出一块停车场,停车场旁有一座白色花岗石做成的牌坊,上面刻有宋庆龄先生手迹:“孙中山纪念图书馆”。牌坊下立有孙中山、宋庆龄两先生的铜像。铜像遍体青色,背后竖有一名曰“海外同志社”的石碑,用白色大理石做成。远远看去,青白相间,别有一番风韵。

牌坊后面是上山的道路,用花岗岩筑成。沿台阶拾级而上,稍一抬头,便见拦腰悬挂着一堵花冈岩石块堆砌而成的石壁,壁正中间阴刻着“西山寺”三个大字,字体古朴飘逸,潇洒出尘。左右分别刻有“六棉古道”“仁寿禅林”“西山”“第一峰”等古迹名。另左边刻有一尊弥勒佛像,氤氲着佛家慈悲祥和之气,并附刻北京潭柘寺弥勒佛龛两边的著名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读之宛如醍醐灌顶,一切红尘纷扰,刹那间豁然开朗。

沿台阶再往上,路在不远处分成左右两条。左侧便是著名的六棉古道,听说共有石阶一百零三级,本来我想亲自数数以作印证,但走到半途,因流连忘返于路旁的景物,数着数着便给忘了,于是狠下心折回去重新来过,没想到半途又被同学的突然提问打断,第三次仍没有结果,仿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注定……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们何尝不是过于执着于一个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的结果,以致弄得劳神苦思,身心俱疲,仿佛眉宇间带着一座座监狱在奔走,殊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于人生来说,重要的绝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因为结果终究只有一个,那便是死亡,而通往死亡的途中,每一个生命却有着各自不同的风景。

六棉的说法还有一段来历:相传南宋朝廷批准香山设县时栽下最早的六株木棉树,至清代咸丰年间枯萎,后寺中僧人复植六株,一株又枯于一九八四年,今存五株。另寺院内有一株树龄两百岁以上的,合起来仍是“六棉”。每遇初春,听闻老树新花,蓊蓊郁郁明明媚媚,一派绚烂之景,不正契合这“红棉旧荫,福地重光”的景致?难怪这“西山红棉”被誉为中山十景之一,我虽不曾目见,但大抵是实至名归了。

沿右侧的台阶过去,就是西山寺西山“第一峰”的山门。山门两侧刻有“佛法重舆,山门镇静”的句子。推门进去,顿觉日月悠长,山河无恙。没想到一道小小的山门,硬是活生生把整整一个繁华浮躁的现代拒之门外,仿若千里之遥。原来,从喧嚣到静寂,从入世到出世,只需一推一掩如此简单!可叹世人目迷五色,久在樊笼,不知何时方能返得自然?往左便见刻有“六棉古道”横幅的院门,门两侧刻着“山小岂无云出岫,台高还有树参天”的楹联。进得门去,触目雕龙画栋,红墙绿瓦,四处弥漫着浓郁的古拙沧桑之气。就这么一座古刹,静静企盼隐隐期待了千百年,终于在那一刹那,穿越历史千年云烟,直逼入我的眼帘。

这便是西山寺了。

 

                                      【三】

 

西山寺原名仁寿禅林,又称仁寿寺。

何谓仁寿呢?有仁德而长寿。语出《论语.雍也》:“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即是说“言仁者少思寡欲,性常安静,故多寿考也。” 

仁寿寺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是读书人喜聚之地。清道光年间,邑人曾望颜曾在此攻读诗书,后募资将古寺加以扩建。曾望颜的生平事迹,因为手头资料十分有限,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官做的不小--陕西巡抚署四川总督,仁寿寺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由他募资扩建的。此外,他的字也写的不错,《重建武峰仁寿碑文》就是由他撰写的,此外西山“第一峰”山门横幅及上面提到的“山小岂无云出岫,台高还有树参天”对联也出自他的手笔,撇捺之间尽显沉郁虔诚。而“山小岂无云出岫,台高还有树参天”这样的句子,也自是气魄不凡,意存高远。

西山寺由隐泉庵派僧人心恒为主持,历代相传,到今已传十多代。寺内有伽兰殿、韦陀殿、大雄宝殿、准提殿、观音殿、六祖殿、地毅殿、塔殿等。文革期间,寺内文物风流云散,僧人也竞相撤走避祸,整个西山寺宛如一座空城。不幸中之大幸是门前的对联“红棉旧荫,福地重光”,以及横额“仁寿禅寺”,幸免于难。这副对联相传是清代名书法家张玉堂用拳头写成的,字体刚劲挺拔,笔力浑厚有力。对于张玉堂这个人我曾有所耳闻。我从小在严父监督下练习书法,四岁执笔,学过二王颜真卿,苏轼米芾,也学过今人卢定山周慧珺,虽然中途荒废多年,以致难成气候,但对历朝历代的书法家的生平事迹,轶闻传奇仍旧十分留意。

张玉堂,惠州桥东桃子园人,人称“翰墨将军”。小时候颇有才气,但是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于是学汉时的班超,弃笔从戎。因为他作战勇猛,且很有谋略,所以多次得到嘉奖升迁,一直做到大鹏协副将才告老还乡。他的书法个性十足,以拳代笔,用拳头写字,粗犷豪放,节律刚劲,别有一番韵味。我想这与他平日里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自信,抑或冲锋陷阵,沙场秋点兵的气势遥相呼应。

张玉堂官声不错,有人说他训练必勤,赏罚必公;持己以廉,待人以惠。这在世风日下风雨飘摇的晚清,实在难能可贵。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政府割让香港岛给英国,他为了阻止外国人擅自闯入九龙城寨以维护社会治安,他主持修筑了香港有名的界限街;他还曾代理过水师提督,修整过虎门的炮台。往事如白云苍狗,转瞬即逝,然而一个民族的耻辱和惨痛却会像一枚书签,永远夹在它自己的精神史册里,警醒后来者。算一算,张玉堂修整这些炮台的时候,虎门销烟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也过去了十四年,连林则徐也死去了四年……当岁月的沧桑尘埃落定,冷却了多少纵横的激情,当纷繁的尘世几经坎坷,淹没了多少悲旷的往事,试问还有什么,能在时间的静静流变中不被冲刷得体无完肤?我们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证明,当这位翰墨将军独自抚摸这些残缺的炮台城楼,凝视着伶仃洋浩浩荡荡的波涛时,是否还能听见多年前势若奔雷的大炮声?是否还能听到那些振耳发聩的厮杀声?他该用怎样复杂的眼神来深切抚摸那位高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伶仃囚徒?又该以怎样的心境来深刻缅怀那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民族英雄?遗憾的是,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了。但我想他一定喃喃自语过,只是这些话语刚从口中飘出,便被海风卷走,而后散落天涯。

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此后不到两年的时间,一场更大的耻辱和灾难再次降临在中华民族头上。而最先发难的地方,恰恰就在他此刻所站的这个地方。

1856年10月,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

入侵者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他苦心修整的炮台城楼再一次炸得千疮百孔,满目苍夷,并以此为据点,炮轰广州,督署被掠夺一空,洋行夷馆被毁,尽成灰烬,并焚烧民宅数千家。想想,生活如果不是上帝随意开的一个玩笑,就是撒旦精心设置的一个恶作剧。

后面的事情稍微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人都知道了,在此不再赘述。话题还是回到张玉堂本人身上。他虽金戈铁马厮杀了一辈子,却是不废诗书。书上记载他善画兰竹,我没有见过他的画迹,但料想也是奔放豪迈,一派磊落脉象,就像竹子一般,有“未出土时便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的独特秉性。他的诗作倒是流传不少,且颇多佳句。我们来看看他写的两首诗:

 

《日暮泊舟》

日暮寒风起,江头夜泊舟。推篷对明月,落木感新秋。

隔浦蝉鸣树,何人笛依楼。来朝挂帆去,浩荡大江流。

 

《初秋新晴》

昨夜听疏雨,今朝喜乍晴。梧桐一叶下,秋色满江城。

日出晓云散,风来爽气生。莼鲈风味好,犹忆故乡情。

 

自古文人喜欢伤春悲秋,是故秋天多有萧瑟清冷,哀怨惆怅之词。像宋玉的“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王睿的“蝉噪古槐疏叶下,树衔斜日映孤城。”而同样的秋天到了张玉堂笔下,却是那样旷达超迈,气魄逼人,“来朝挂帆去,浩荡大江流。”这样的气势,与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遥相呼应;而“推篷对明月,落木感新秋。”“梧桐一叶下,秋色满江城。”这样蕴藉丰赡的句子,就是放在唐人的诗歌集子里,也丝毫不见逊色。诗人的将军本色,将军的诗人本色,在这些句子里,形成一种奇异的融合,浑然天成又毫发毕现!

张玉堂的诗歌在当时评价就很高,他著有诗集《公余闲咏诗钞》传世,岭南名宿黄培芳、张维屏为之作序。张氏评价他的诗歌:“其气之壮,阵马风樯;其音之和,吹笙鼓瑟;其兴之逸,泛海登山;其意之具,渴饮饥食”,如此看来,名副其实。

 

                                        【四】

 

西山寺坐北向南,深两进,硬山式顶,抬梁式木架构。前进两边有厢房,天井两旁雨廊均为卷棚顶,后进两边有偏殿。

我们进入前进。

院子里梵歌隐隐,木鱼声声,香烛袅袅,善男信女三五成群,往返于前后殿院之间。我也乐得入乡随俗,捐香礼佛,这是我生平第二次,上一次是今年七月,在圭峰山的玉台寺。我们前后两进拜了一圈,每个香炉里插了三支香,又许了一些愿景。之后,从前进右边一侧门出来,便到了六棉古道。走得久了,我们便在路边的一条石凳坐了下来。这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多,咫尺之外,便是步行街,隐隐听得见市语喧嚣,车水马龙。而在此处,夕阳黄昏和暮霭山风水乳交融,宛如人间仙境。古道上间植有黄玉兰,香樟和木棉,都是一样高大挺阔,修长健硕,树干上布满厚厚的一层青苔,苍翠蓊郁,不知经历几多斗转星移,看遍多少花开花谢!人站在树下,仰视其颀伟之躯,凛然之气油然心生。特别是古道尽头的几株木棉,虬枝纵横,在山风浩荡之中簌簌作响,如秋声清啸,分外俊朗清奇,无怪乎有人叫它英雄树,并发出“烈烈轰轰,堂堂正正花中有此豪杰,一声铜鼓吹开,千树珊瑚并列。人游岭海,见草木先惊奇绝”的喟叹。我抬头看见,木棉花的叶子凝固着悠远的岁月风尘,被山风吹落,在半空中兀自旋转数周之后,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同学在旁边念道。我循声望过去,只看得见侧门上刻有“菩提”二字的横幅,以及门两侧分别刻着“大道经行处,众生愿乐闻”的句子。我问她在哪里看到刻有这首佛偈,她说是看到门上“菩提”这两个字想起来的,我颇感惊诧。我的这位同学在一家公司做财务主管,年年岁岁与钱财和数字打交道,按理来说即使看过这首佛偈,也未必能一字不差记住。事实上她记住了,而且用得如此应情应景,这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写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再也避不开一个人。

 

                                       【五】

 

也许大家都猜到了。是的,这个人就是六祖慧能。

其实,你去岭南的任何一座寺庙,都注定避不开他。或者说,你去或不去,他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他与代表东方思想的先哲孔子、老子并列为“东方三圣人”。慧能思想核心有二,一是自有佛性说,一是顿悟成佛说。在世界佛教史上,他是一个把中西佛教思想融合贯通的思想家。

《六祖坛经》有关于慧能的详细记载。在这里我还得说句题外话,我能读到这本书,还多亏南怀瑾教授的著作。言归正传,惠能俗姓卢,幼随父流放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父亲在他三岁时就死了,后来他又随母亲移居南海。母子俩相依为命,卖柴为生。有一次,惠能在卖柴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读诵《金刚经》之中“因无所住而生其心”时,便萌生学习佛法的念头。他安顿好母亲之后,便去黄梅双峰山拜谒五祖弘忍。当时谁都不曾想到,就这样一个山野樵夫,假以时日竟会成为一代佛学宗师。甚至连五祖弘忍也没想到。

看过《六祖坛经》的人都知道,慧能学法之路很是坎坷,而困难最先是来自五祖弘忍。

慧能初见弘忍,弘忍便问他﹕你是哪里人? 来这里求取什么?

慧能回答﹕弟子是岭南人,来到这里不求其它,只求作佛。

弘忍听后问道﹕你是岭南人,又是没开化的蛮夷,哪里能作佛!

慧能回答﹕人有南北之分,佛性并无南北之分。

虽然慧能语音不正,还目不识丁,但这个开场白已经足够让弘忍对他刮目相看。考虑到他初来乍到没有什么人脉,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五祖决定先将他雪藏,于是安排他在碓房舂米。   

随着弘忍年事已高,在慧能入寺八个月之后,他决定在五百弟子中寻找一个继承人。有一天他对徒弟们说,大家都做一首偈子,看谁做得好就传衣钵给谁。五祖有位大弟子名叫神秀,他是这些弟子中的翘楚,也是众人默认的衣钵继承人。于是佛教史上一个有趣的故事就此慢慢展开了。

先是神秀想做佛偈但又怕因为出于继承衣钵的目的而去做这个佛偈,违法了佛家的无为而作追求。所以他偷偷在半夜起来,摸到院墙写了这样一首偈子:

 

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首佛偈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说一个修行的人要循序渐进时时刻刻引导自己的心智,要不断的增强自己的修行来抗拒外界的纷扰和喧嚣,做到心灵澄净,并贯彻一辈子。神秀强调修行和渐悟的作用,在五祖看来,这便有一种入世的意味,这与他提倡的顿悟是相悖的。于是他认为神秀还没有顿悟,叫他再重写一偈呈来。这时寺庙里所有的和尚都在议论纷纷,终于有一天传到了惠能耳中。慧能求人带他去看着首偈子,他不识字,所以还得求别人为他朗诵。听完神秀的佛偈,惠能轻轻摇了摇头。他自己做了一个偈子,又一次求一位当官的人把它写在了墙上,这首佛偈就是刚刚我那位同学在上文朗诵的那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首偈子一出,高下立判。我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两首佛偈的时候是高一,那时候尚能一眼看出高低,何况现在呢?慧能认为,世界一切都是空的,心也不例外。既然心都是空的,就无所谓抵触外界的诱惑,甚至可以认为连诱惑也是空的。弘忍知道是慧能写的后,还是为了保护他,当众说还是没有领略到顿悟的玄妙,并亲自擦掉了这个佛偈。然后在慧能的头上打了三下就走了。众人还以为是在惩戒,只有慧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是夜三更,慧能去了弘忍的禅房。窗外是茫茫黑夜,星星和月亮同时失去踪迹。弘忍趁机向他讲解了《金刚经》,并正式把衣钵传给了他。然后为了防止神秀的人伤害慧能,让慧能星夜逃遁。

慧能连夜远走南方,混迹于渔樵之间隐居十年,后来在曹溪宝林寺创立了禅宗的南宗。而神秀后来成为梁朝的护国法师,创立了禅宗的北宗。唐玄宗开元二年(730年),在河南滑台(今滑县)的无遮大会上,惠能弟子荷泽神会辩倒了神秀门人崇远、普寂,使得“南宗”成为中国禅宗正统。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要提一下。

慧能到了岭南后,一日来到广州法性寺。该寺印宗法师正在寺内讲《涅盘经》,突然一阵风刮过,吹动了门前的经幡。

一个和尚说:风动。

一个和尚说:幡动。

两个和尚争论不休,谁也不能说服对方,恰好慧能看见了。

于是慧能说:不是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

这是多么高超的悟性!多么脱俗的表达!多么深邃的智慧!这个典故深刻地刻道了出万物皆空无、一切唯心造的大乘佛教的根本教义。如果我们再把自己的思维放辽阔一些,就会立刻想到王阳明先生主张的“心外无物”观点:客观的事物没有被心知觉,就处于虚寂的状态。如深山中的花,未被人看见,则与心同归于寂,既被人看见,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或者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鼓吹的“世界是我的表象”的哲学观点;抑或印度吠檀多学派的基本教义:物质没有独立于心的知觉以外的本质。以此看来,虽然他们在否认“先验的观念性”的彻底性程度上不尽相同,但承认“经验的实在性”却有着惊人的一致。可见任何高深的智慧,总会“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终万物又百川汇宗,万流归一。

慧能圆寂于新州国恩寺,终年七十六岁。

相传他圆寂后,真身不坏,肉身像至今还保存在南华寺,供奉在六祖殿中。

 

                                      【六】

 

辞别慧能,来到六棉古道的尽头。

有数对情侣或坐与树下,或依靠在栏杆前,卿卿我我,尽情享受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古道尽头转右,即西山寺后面,立着一块中山县殉国烈士纪念碑,后面的碑文清楚记载着这碑的来龙去脉:民国五年龙济光据粤,袁氏、林警魂诸志士起兵讨之,五年四月九日(即1916年)鏖战于石岐海马山西河路诸要隘,烈士数十人同殉。为纪念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志士,由林寿图(辛亥革命后首任香山县长)、筹募,巴拿马、秘鲁、智利等国华侨捐款建成,因此又称“讨龙纪念碑”。

该碑坐北朝南,庄严肃穆,正中阴刻篆书“中山县殉国烈士纪念碑”,我认了好一会才猜出来,实在汗颜!两旁用楷书阴刻二十七名殉国烈士姓名,如“杨烈士景仔”,据说之所以这样写是为了表达对他们的尊崇之情。纪念碑正前方,在一排葵扇树的掩映下,有一块刻有 “天下为公”四红色大字的照壁,一看就是出自于孙中山先生之手,我在岭南很多地方都见到过。听当地的一位老人说,纪念碑和照壁之间原还有一座纪念亭,八角重檐,但早些年被拆毁,遗址连同周围空地改建为广场,严格来说,这个纪念碑已经是不完整的纪念碑了。说到这里,老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在他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这里玩。亭子可以遮风挡雨,读报者、下棋者、提着鸟笼者、玩游戏者、闲谈者……大人小孩都有,玩得不亦乐乎。亭子拆毁后,到山上玩耍的人便少了……

老人言语之间似有无限追忆和惋惜,说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痴痴的望着前面的空地,仿佛要把昔日的记忆从地底下挖掘出来。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亭子,见证了老一代石岐人的成长,现在说没了就没有,就如同生命里少了一个远年标识,一份文化认同,一种精神皈依,这无疑会让人感到失落和恐慌。我时也陷入到他飘飞的思绪里,想象着当时的生活情景,然而毕竟时隔多年,我脑海里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记忆碎片还没来得及形成画卷,就被这黄昏浩荡的山风,吹拂的了无踪迹。过去的一切都已变成遥远的绝响,也许再也找不回了,只是微微有种错觉,仿若这山间的时光,依稀变得苍老厚重了许多。

好在还有这照壁供人凭吊,还有这碑文供人阅读,还有这见证了百年历史风云的木棉供人抚摸和仰望。

我们在广场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已经有人开始往山下走,广场也渐渐变得寂静。站在广场往下望去,依稀可见孙中山纪念堂公园全貌及石岐旧城部分街景,它们在向晚暮色的掩映下,别有一番暧昧沧桑的色调。而漫山秋声四起,木棉和香樟苍翠的叶子亭亭如盖,似乎在庇护和告慰那些英勇的亡灵。

时间不早了,还是回去吧!晚上还有考试。

 

                                       【七】

 

从西山寺回来后,一连几日心里颇不平静。隐隐感觉还有一些情绪和感触堵在胸口,不吐不快。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一些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从西山寺后面广场上的纪念碑上散发开来,夹杂铮铮的金戈铁马和滚滚的硝烟烽火,穿越茫茫黑夜逼入我的视野,谋杀我敏感脆弱的神经,我根本无从躲避。既然如此,就让我去会会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

这是一个真正的乱世。见惯了成王败寇的铁血真理,尔虞我诈的社会本性。中华民族在黑暗中沉睡了那么多年,终有一天在遥远的东方见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它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脸上充满感激和喜悦。因为太渴望光明,以致根本没有时间做好赶路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就大步流星朝着光明走去。其实,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应该就会意识到,抵达的路绝对不止一条,应该稍微评估一下哪一条才是捷径。可是,时间来不及了,你看,他们已经在路上。越走到后面岔道越多,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每一条路都有自己独特的魅惑和陷阱,而他们只能跟着自己的直觉走。于是人群被渐渐分散,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最终分散成很多有着不同追求不同理念的小团体,长此以往,终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总有一些岔道会在或远或近的地方交叉,他们却又争先恐后,互不相让,于是灾难和悲剧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交叉的路越来越多,牵扯进来团体也越来越多,于是局部性的灾难和悲剧便上升为社会群体性的灾难和悲剧了。面对这种社会群体性的灾难和悲剧,个人的生命又是何其脆弱,再强悍的身躯也抵挡不住历史滚滚的车轮,车轮过后,七尺血肉委身黄土,化作一堆无从辨认的白骨;然而又是何其坚强,在挥洒纵横之间,竟也能将一腔热血抱负,镌刻岁月山河,在时间的洪流里,永不漫漶。

我要说的“讨龙战争”发生在1916年。在这之前,我们先来看看当年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元月蔡锷率护国军出击四川;二月中华革命党于湖北起义失败;三月冯国璋等五人联合发电给袁世凯,迫其退位,取消帝制;四月浙江军人起义,宣告独立;五月孙中山发表《第二次讨袁宣言》;六月中国全面进入军阀割据的混战时代。

如果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平心而论,这场战争在所难免:

1913年,广东陆路提督龙济光被袁世凯派遣,率兵进攻广州,镇压“二次革命”进而出任广东都督,成为袁世凯在广东的刽子手。1914年秋,朱执信、邓铿奉孙中山之命,在香港成立中华革命党机关部,策划安排林警魂组织黄扬山起义,因泄露风声而失败。于是在1916年终于爆发了激烈的“讨龙战斗”。讨龙战斗中,革命军的龙威、龙飞和龙翔三舰驻防中山一带。龙威舰东出狮窖口后直驶石岐河,龙军据守石岐长堤,万枪齐发,妄图阻截革命军水上进攻。龙威舰自舰长以下全体官兵不畏强敌,舍生忘死奋起拼搏,横扫敌人。没过多久龙军组织反击,龙威舰不幸被击中汽油箱,引起大火。龙飞和龙翔两舰一边作战,一边将龙威拖出战场。最终林警魂再次组织革命军进攻,终于战胜龙军。

这次战争中,共有二十六名烈士为国捐躯,加上在同一时期为革命杀身成仁,死于澳乌虖马库的李衍畴,一共二十七人便永远铭刻在这块纪念碑上。

讨龙战争中有两个人值得一提,那就是龙济光和杨藻云。

龙济光就是“讨龙战争”中被讨伐的对象,他是土司出身,参与镇压过百色地区的反清运动,也参与镇压过广州黄花岗起义,后在直皖战争中被奉军全部缴械,从此他黯然退出历史舞台,最后病逝于北京。

杨藻云就是上文提到的龙威舰舰长。他作战勇猛,颇有计谋,一开始就给了龙济光一个下马威。龙威舰被击中汽油箱后,引起大火,他也同时中枪牺牲,遗体差点跌下河里,幸其副官杨玉彝舍身拖回。

当岁月的沧桑黯淡了刀光剑影,时间的流变远去了鼓角争鸣,那些或可歌可泣,或可悲可叹的人和事,或许只能在记忆或者文字里缅怀了。然而时空就像是一张纵横交错的网,会对岁月风尘自行过滤和刷选,一些东西注定会从清晰走向漫漶,又从漫漶走向清晰。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讨龙战争中,隆都有五千多民众自愿到前线慰劳革命军队,他们煮饭煲粥,杀鸡宰羊,犒劳革命军战士。沿途民众络绎不绝,声势浩大,支援革命海陆军联合屠龙。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可以会心一笑。

民心向背关兴亡,果然。

                                       【八】

 

在网上搜索中山西山寺,资料少得可怜,除了三两篇简约的游记之外,就是千篇一律的官方说明性文字,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正兀自索然寡味之际,突然一则新闻映入眼帘,就在那一刹那,我的心真的狠狠地疼痛了一下。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在这篇文章的结尾写出来是不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尽量保持客观冷静的笔调来复述这则新闻。

2007年4月20日中午,来自高州市现年42岁的黎某强,在石岐区西山寺门口为17岁女孩小芳(化名)看相算命,谎称小芳有劫难急需化解,将小芳骗至其租住房屋烧香拜神后,又以小芳的劫难需要进行男女交合才能化解为由进行恐吓,继而诱骗小芳与其发生性关系,并称需如此三次化解才有效果。事后,因被害人小芳出现精神异常被同事发现而报案。最后,法院依法判处黎某强有期徒刑六年。 

在这里,我恳请大家原谅我,原谅我把自己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心构建的美很突兀地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展示给你们看。即使它残忍无比。

翰墨将军遒劲的字迹,六祖慧能智慧的偈子,讨龙争斗感人的悲壮,在这样一则新闻面前,都不约而同齐刷刷地面红耳赤,甘愿被嘲佐成一种尴尬性的存在。而那些披着天使羽翼的魔鬼,却从地狱探出头来,给了我邪恶而深情的一吻,而后混迹在茫茫人海里,不辨踪迹,也不知会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再做出这种龌龊邪恶的勾当!

后来我又慢慢觉得,作为一个自诩为真诚和善良的写作者,除了有责任向世人发掘和传递生活的真、善、美,也有义务揭露和批判社会的假、丑、恶,还原事物最原始的真实禀性。同时,也必须在真假,善恶和美丑之间,求得一种心理平衡,不偏不倚,不愠不火,这样才能保持一个写作者文化人格和文化良知最起码的健康和明朗。

也许,文化的暧昧之处,就在这里。

西山寺与闹市隔得不远,寺中僧人想要绝对的清静实在不易,有人说它“出则闹市,入则隐居,非得有坐怀不乱的定性,才能抵御来自禅门之外的喧嚣”,我深以为然!然而,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佛教以前那种赖以生存的土壤和温床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而僧人们以前苦苦恪守的清规戒律,也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如何解决佛教在新时代遇到的种种尴尬局面,是历史留给我们一个亟需解决的重要文化课题。

写到此处,这篇文章已经渐渐接近尾声。此刻,窗外是漆暗的夜,淅淅沥沥的秋雨铺天盖地,一切色相和斑斓都悄然隐退在屋里的某个角落,屏声静气。身外的空间变得越来越逼仄,然心里的空间却愈见辽阔。透过这无边的夜色,我甚至开始想象你们读到这篇文字时脸上的喜怒哀乐。虽然我知道,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文字一旦被写出,就不再属于自己,是非对错,美丑善恶,全凭读者评说。但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把自己真诚的眼神,幻化成无数个焦距不一的镜头,对准散落天涯的你们,选择我想要的景深。

“湘潭阡陌”的博文转载完了,我也该无话可说了。忽然又想起昨天的一件小事。昨天与友人乘坐公共汽车,上来三位穿僧袍的僧人,其中一位坐在友人的身边。上车不久,他就与我们套近乎,说我们很健康,很有福气,很有夫妻相,要多做善事,佛主会保佑我们长寿云云……一会,他掏出一张印有佛像的卡片送给友人,友人也客气地收下。过一会,他又说,我们是西山寺的,给寺庙添点香油钱吧……老实说,我们就算多有善心,也不会将钱捐给一位真假难辨的“僧人”。还是友人机警,说,我信基督教的。于是,僧人便不再纠缠了。

 西山寺,和全国众多的寺庙一样,在香火鼎盛的同时,也存在着自负盈亏,找米下锅的难题,于今的僧人,已经不是苦行僧,他们也进入了信息时代,也要享受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各种物质,不过,这已经是题外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