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触及灵魂

                                    郑达

       文革时代经常讲“触及灵魂”,见惯不怪。但对於我第一次被触及是在十三岁1961年的时候,某些片段至今记忆尤新。回头再看,觉得可笑。写出来可能有“温故而知新”的作用。

       60年考上广雅时,中国大地已进入经济困难时期,“瓜菜代”已经开始。我至今不喜欢吃通菜的习惯就是那时代留下的烙印。我女儿特别喜欢吃通菜,多伦多这里的通菜价钱也特贵,特别是那种水通菜。

       那时候,我们还小,并没有留意到中苏交恶,也不晓得“大锅饭”后遗症接踵而来,我们还生活在父母的卵翼下。

       61年开始感觉到校会多了起来,我们的班主任方修壮在班会上的讲话也变得长和多,特别是星期六搞完了清洁之后,他还要讲多一个小时,每次都接近五点钟了,才让回家。看到窗外其它班的同学都走光了(新一的课室在男生宿舍区),他还在没完没了的,我们就象是热锅上的蚂蚁,讨厌极了。

       那时代每人的大米是有定量的,我一个月是21斤,在家里可以拉上补下,并不觉得困难,但迁到学校以后,问题就显得捉襟见肘。21斤除以30天等於7两,而7两分为三餐,早餐白粥炒粉规定二两,剩下每餐只好三两,对於正开始发育的我们来说,真有“杯水车薪”之慨,何况那时候没有零食,什么都限量供应,肚里没有油水,人特别容易饿。记得每周放舍前,每人必须到班的总务委员处取回自己的那份粮票带回家去。当时乙班的总务是周声权。

       运动不知不觉的来了,王真是校党支部书记,在全校的大会上讲中苏分歧,苏修如何卡压中国,我们如何勒紧裤头还债。方修壮在班会和星期六的下午也大讲这方面的内容,而且结合到班里的一切活动来发挥,跟着便是分组讨论,每人都要结合自己检讨争当无产阶级接班人的表现,做好记录。后来更厌有人不发言,再把一组的人劈成两半,大有人人过关之势。对於这些我通常都表现迟钝而滞后,要结合自己来发言更显得尴尬,无所适从。

       再发展下来,形势急转,方修壮引导我们“自觉”减口粮,用实际行动支持反修防修。他先召集了班干部开了专门的动员会,反应不热烈,再改变了策略,召集了革干子弟开动员会,人人要表态,个个要过关。那时候13岁的我不知如何是好,一餐三两的蒸饭已经不够吃了,还能减多少?!真难啊。(那时真是分三两的米放到你的口盅去蒸的,无得马虎。)同学中的定量每人是不同的,男生大概2124斤,女的大概1822斤吧。思前想后我才报减半斤,我知道一些男同学也是减一斤,这当然离方老师的愿望很远。接着又是开会动员,又再班干革干开会,又再小组人人表态,这一次的小组会我刚好坐在黑板旁边,发言之前我把我决定减一斤的念头写在黑板上,让我的朋友知道,正在我写的时候被偷偷站在窗外的方修壮看见了,他马上走进课室门口,怒目,盯住我。吓得我呀,真是元神都出了窍。他看着我足三分钟才转过头去,这三分钟对於当时的我来说尤如三个小时,而我尤如是个小偷,被警察抓个正着,无地自容。那次小组会上我决定减2斤。

      自然而然地,那星期的班会和以后的总结中,方修壮都没有放过我,只是没有点名罢了。最后结果是没有人减一两口粮,反而每个人都加了,老师说是党对我们接班人的爱护和关怀。我也从21斤加到27斤。至今我仍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我们“欲纵先擒”的?值得一写的是:那年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她的名字叫曾克南,父亲正在此年荣登广州市长。她人长得高大,面目佼秀。口粮多少,不记得了。但她做了个惊人的举动,决定把自己的每月口粮减到15斤,引起我们这些落后分子背后的哗然。因为15斤除以30天等於半斤,即五两,除去法定的二两早餐后,午晚餐只剩下一两半了。自然而然地,在总结中她就成为正面的榜样。我当时就想过:15斤如何食呀,一定是她从市长父亲处“洞悉先河”。可能我是小人之心吧。她读了一年,读不下去,听说转到二中去了。

      那时候的寄宿是很希望回家的,因为回家就可以吃饱些,而家中又何来额外的粮食呢?我记得母亲和祖母病了,得的是水肿病,手指一按脚眼就一个洞。医病的药是麦麸制成的饼。当我知道这以后心中的那种内疚,无法形容,我也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时至今天,我仍认为人生最痛的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