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记事——当年下乡坦洲公社的执信女生

                         陈贤庆

                          引子

    201212月的某一天,笔者随几位友人到三乡镇,参观中山市高儿来恩日用制品有限公司。随后,又随她们到了坦洲镇参观。面对着眼前一派城市化的兴旺景象,这几位曾是广州执信女中高三级学生、现已年过花甲的女士,回忆起当年万顷良田的金斗湾,以及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和劳动过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笔者也曾在雷州半岛的农场当过十年的知青,对她们的故事十分感兴趣,经几番采访,写成文字。

    此文讲述的,是40年前,那批执信女生在中山坦洲公社生活的片段……

                      广州执信女中

    1920921,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孙中山的亲密战友朱执信在广东虎门被桂系军阀杀害。年仅35岁。朱执信牺牲,孙中山十分悲痛,说“执信是革命的圣人”;“执信忽然殉折,使我如失左右手”。孙中山决定建立执信学校以为纪念。192161,学校开始筹办;4个月后,101,举行隆重的开学典礼,非常大总统孙中山携夫人宋庆龄亲临学校并发表演讲,鼓励学生们“人人皆学执信先生之毅勇果敢以求学,及改造未来之社会,以完成一庄严璀璨之中华民国,有厚望焉”。

    1928年秋,执信学校改为女中;1943年,改为中学,招收男女生;1945年,恢复为女校。解放后,称省立执信女子中学。当年,国内女子中学甚少,能考进执信女中的女孩子,都很优秀。由于是纯女子中学,再加上多年住校的经历和教育、文化熏陶,使得执信女生大多具有如孙中山所期望的“毅勇果敢”的特性,这种特性,在其后的特殊年代,尤其是在上山下乡的艰苦岁月以及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生产队的女知青

    1968118,执信女中500多名学生,在广州越秀山体育场参加数万人的誓师大会后,背着简单而又装有梦的行囊,激情洋溢,怀揣着“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搭乘花尾渡船,来到中山县。她们中除小部分去了南朗和阜沙,大部分人被分配到坦洲公社。

    这些女孩子,实际上也弄不大清楚上述公社的地理位置,更难辨优劣。当300多位执信女生抵达坦洲公社时,她们才知道,自己已身在珠三角的最南端,珠江磨刀门出海口东岸。不远处,便是水天一色的南海。公社所在地在一小山丘,只有几间平房,一间小礼堂。镇上只有一条沿河而建的主街道,河边有米机、粮仓、农副产品和水产收购站、供销社等。其余两岸多是茅草房。

    坦洲的土地,由河海冲积而成。明代开始浅浮,据《香山县志》,到光绪年间,“蜘洲周回八九里”,“西临大海,弥望稻田,万绿无际”。 上世纪60年代的坦洲,地多人少,以种植水稻和渔业为主,知青们随即被分配到永合、安阜、蜘洲、建新、七村、联胜、渔业队等20个生产大队,每个生产队若干人。

    就这样,执信女生们,和广州其他学校的学生一起,在坦洲这块广袤的土地上,开始了她们的知青生涯。

    当她们到达生产队时,触目所见,全是茅草房,房顶竹子作架,稻草铺搭;墙体由竹木作架,泥巴混合稻草糊成。房屋内,除了木板搭成的床铺,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冲凉房需要自己就地取材,用干了的蕉叶搭建。晚上照明的,开始只有煤油灯。这种茅草屋,住了一两年,屋顶的稻草霉烂了,每逢台风或雨季,往往“床头屋漏无干处”,面盆,水桶甚至大碗都成了装雨水的工具……

    知青们到坦洲后,首先必须学会走路,大家都成了“赤脚大仙”。当年的羊肠小道没有沙子铺垫,起伏不平,俗称“和尚头”,且总呈湿润状,如不学会用五个脚趾钳住泥巴,就会四脚朝天滑跌倒。由于坦洲是个“大粮仓”,如蜘洲大队,人均要种10亩水稻田,那些一望无边的稻田,靠纵横交错的河沟联系着,当地人称之为“洛”,起着灌溉和运输的作用,一米五到两米宽,知青们首先要学会用锄头或竹竿“撑杆”飞过对面,否则,一不小心,跌落齐腰深的“洛”里,那就要不得不一整天浑身湿漉漉地干活。另外,由于坦洲是沙田区,无论房子的地基、或者堤坝,都是用铁锹锹出一块块约30公分长20公分宽 15公分高的十多斤重的大泥砖垒成,知青们还必须学会传泥砖这活,这么大而沉且湿漉漉的泥砖的传递,必须讲究技术,每人相距约2米多,利用惯性把砖抛给对方,接砖的人必须用两拇指掐着砖的两头才能接住,不然泥砖就落在你胸前,你就变成泥人。当年,不少知青都吃过这样的亏。此外,她们还必须学会驶牛、耙田、插秧、除草、收割、锹泥、挑担、种菜自给……

    当年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小艇,所以,知青们还要学会使用两根桨棹艇;另外,还得学会撑艇——就是使用一根较粗的竹竿,撑到河底,利用反推力使小船在浅水中前行……这些,真难为那批大城市来的小姑娘!

    安定之后,她们还知道,粮食要自己种,米饭要自己煮,使用的是大灶,烧的是稻草。食油是有分配的,但每人每月只得12钱半。也就是说,这12钱半的食油,要对付整一个月的做菜之用。至于穿衣,要凭布票买,和全国人民一样,每年每人136寸,不够成年人做一套衣服。至于工资,到农村插队落户,没有工资,只能赚工分,有些生产队,一天工作得10工分,才二三毛钱,还要到年终才结数,往往是入不敷支。

    一人种10亩水稻,真不是闹着玩的,珠三角一年两造,春寒料峭,插下秧苗,之后要灌溉、除草、施肥,当这些工序还未完成,就已到了收割的季节!七月流火,夏收夏种,凌晨即起拔秧苗,早饭后即插秧,直到太阳下山,一天工作十六七小时,女知青们都被晒脱几层皮……生活的困难、劳动的艰辛,文化的贫乏,思家的痛苦,折磨着也锻炼着当年那批执信女生……

                       渔业队的女知青

    在坦洲公社最南端大口水闸边,有个渔业队,离湾仔与澳门不远。

    渔业队也分配来了四名执信女生。她们是顺珍、灿岑、曼莲、桂兰。能分配到渔业队,大家都称她们为“幸运儿”。所谓幸运,是渔业队属渔民编制,每人每月有30斤大米、4両食油分配,每月还可以预支8元钱!此外,她们住的是“最高档”的松皮加沥青纸盖顶的房屋,“靠海吃海”,海鱼海鲜能不时品尝到,还可以送一些给落户生产队的同学解解馋。

    但是,分配到渔业队的知青,劳动强度更大,一年四季没有农闲!渔业队中,壮年男子全部都要出海捕鱼,每艘渔船配备两位女社员,其余的妇女以及十四五岁的半劳动力者,包括六位知青,就要包干渔业队的全部水稻等的种植任务,以及其他基建任务。到了夏收夏种,她们和生产队的知青一样,每天干十多个小时,所有生产队知青要干的活,她们都要干。另外,由于缺少耕牛,几位知青曾作“牛”用,四人拉着铁耙在前面走,后面一人扶着铁耙耙田。到了马蹄收获季节,她们要跳落齐腰深的烂泥田中,这真是大考验,双脚不能直立,双膝并拢向前,在烂泥中半跪着,不然会越陷越深,然后再用手伸到泥田深处寻找马蹄。仅上述两例,其劳作之艰苦可想而知……

    每当鱼讯期,渔船从汕头、汕尾、海陆丰等海域捕鱼归来,知青们立即就要赶去码头参与搬运。渔船到岸边,连接的是一块甚至两三块只有几十公分宽的木跳板,空身行走在抖动的跳板上,起初也会心惊胆战,然而,女知青们必须要学会和社员一样,两人抬着一萝箩200多斤的鱼或一桶桶同样沉重的咸虾,踏着一块或两三块晃动的跳板,将其抬到岸上;再下船的时候,还得顺便将一包包盐用肩托到船上。某日,知青们已干了半天的农活,中午12点还未吃午饭,又累又饿,女知青小冯和小罗抬着一筐200多斤的海鱼,结果,到了第二条跳板快到岸边时,两人滑倒在跳板上,那一筐鱼儿重回海中。然而,村民们都没有责怪,还关心地问她俩腰腿有没有受伤。这事让她们至今仍十分感动。

    在艰苦的锻炼中,她们逐渐学会了生存、生活和劳动的技能。

    渔业队的干部很关心知青们的生活,知道她们柴草不够,便由大队作些帮补。但她们觉得搞特殊不好,便学着割海草。某晚,月黑风高,知青们撑着一只小艇,到很远的堤外割海草。等到涨潮时,天已蒙蒙亮,她们才艰难地把装得比人还高的海草运回去。之后他们学会了割海草,柴火也可以自给自足。

    渔业队的基建任务繁重艰巨。某天,她们被安排两人一艇,到很远的地方运载石头回来修筑堤围,沿途要经过很宽的海面。石头装满后,她们发现海水几乎接近小艇的舷边。想卸掉一部分石头,又觉得可惜。于是,冒着风险,小心地将小艇棹回去。像这样的工作,对于不大熟悉棹艇和水性的她们,是相当危险的。

    繁重的劳动之余,她们还肩负着保卫边防的任务,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每人每晚还要在黑暗甚至雨中独自持枪站岗放哨两小时。白天要艰苦劳作,晚上还要值班,疲劳之态可以想象,幸好,那时她们还年轻。

                     青春献给坦洲大地

    当年插队坦洲的执信女生,大多具有良好的素质,她们将青春献给了坦洲大地,为民众做过不少好事,也影响了沙田区民众的生活观念。在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的坦洲,她们的文化知识更派上大用场。

    某日,一民居发生火灾,女知青卫平奋勇救火,并受了伤。她后来成为先进知青代表。

    某日,某村民病重急需输血,永合女知青天琳毫不犹豫为其输血,使其转危为安。

    某日,女知青灿岑要到公社开会,刚好渔业队一孕妇临盆,冯冒着风险,棹艇两个多小时将其送到公社卫生院,当天会后,又棹艇将其及新生儿送回家。

    女知青晓江,连续三年被评为“中山县先进知识青年”,被推选为民办教师。后考入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回到中山县三乡公社路线教育工作团宣传委员、后担任中山一中教师,直到1993年后才回到母校任教。

    不少知青在农村经历一段时间的劳动锻炼后,也得到另外的工作安排,如顺珍和蓉蓉等曾担负大队一些工作。幼晖、安丽、绮薇、丽蝶、学军、礼萱、凤清、灿岑、顺珍、惠琼等都曾进入教师队伍;后来,桂馨、顺珍等被抽到县上保健院;天琳、灿岑、崇基、恬恬、俊萍、瑜康、维真、礼萱、惠琼等抽调到企业,后都成为企业的骨干;继红、卫平等进入县政府某部门的领导岗位……

    到了1979年,落户坦洲的执信女生们先后离开了,或移居县城,或回了广州,或落籍港澳,或远走美加。不管她们是带着何种情怀而来,又带着何种心境离去,她们的青春汗水,曾洒在坦洲这块土地上。她们会怀念那蓝天碧海、蕉林河道、禾田蔗园,怀念关心和帮助过她们的坦洲乡亲,怀念田野间和舟艇上那男女对唱的悠悠的咸水歌,还有那承载过她们往返广州的花尾渡船……

                            尾声

    80年代初,已定居香港的执信女生幼晖与先生同台湾友人一起在中山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外商独资婴童用品生产基地,后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婴童用品生产企业,并与1998年成功在香港联交所上市。2007年,幼晖夫妇又与幼莲、佳佳、维真、蓉蓉、瑜康等当年一起插队中山落户坦洲的执信女生,在中山三乡镇建立“中山市高儿来恩日用制品有限公司”,主力生产婴童系列用品,产品远销欧美、澳洲、日本等地,并在国内市场建立了自己的品牌。如今,这些已过了花甲之年的执信女生还往返于香港中山两地。她们共同建立的这家公司,实际正是她们与中山这块热土继续保持联系的纽带。她们经常结伴回坦洲,探望那里的乡亲们,并作慈善捐助……

    中山的建设发展史,很应当为当年那些来自广州执信女中以及其他来中山下乡的知青们记下那怕是淡淡的一笔的!

                                    201212

(此文刊登2013年1月6日《中山日报》“文化周末”头版,编辑对个别段落有删改,并将标题改为《激情燃烧的青春——当年下乡坦洲的执信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