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年
情
真
同学聚会,这些年见得多了,小学的,中学的,当然也就有大学的。事属平常,也就难得兴奋激动。这与美味多吃难有好胃口同出一理。“物以稀为贵”是也。
大学毕业,恍忽昨日,却也不觉竟过了十五年。十年,十五年,这岁月在孩提时看来,那是多么漫长,多么遥远!盼着新衣裳,盼着过大年;盼着逛城市坐车船,盼着读好书考完试上大学,盼着工作挣钱恋爱结婚生孩子,像大人们一样过正常而自在的生活。要一个一个地完成,实现这众多的目标,该做多少事,捱多少时光呵。而今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师长,毕业至今十五载,只如弹指一挥间,快得令人眼花,更快得让人心酸,心颤。这感觉,与毛泽东的诗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自豪感截然不同,滋味迥异。伴随着日渐变形的身体、沟壑起伏的面庞而来的,是失却纯真与坦诚,是越来越深奥难测的笑容与心思。我不知道,纷飞十五载后的再聚首,旧日的同窗会有怎样的万千情话,怎样的感叹唏嘘;抑或是怎样的官运亨通,怎样的志得意满?……
一日而接南北远近几位好友来电,不约而同,提醒我这十五年一聚的约定,言辞中能感到一份亲切关怀和慰问,使我有“藏在深山有人知”的感动与欣慰,也有“草长崖头,不扶而高”的愧疚与惶惑。回首当年,付出者甚少,而享之者甚多,愧对造化,坐立不安。但我也深知,而今物欲横流,人生如戏,戏里戏外,意假情真,殊实难辨。见者未必为真,虚者未必不实。诸君能于公务缠身,生意繁忙,浮生碌碌中毅然抽身,八方来聚,只为当年的一段缘分,为昔日无须尔虞我诈,争风斗胜,为一心求知而坦诚相待,无私以助鼓掌而呼的四载同窗友情,足见:人间自有真情在,百代犹闻盛事传。天地一瞬,人间百年。纵知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即随浮云而去,亦打算喜而赴会,畅叙心怀,把酒同欢,尽诉肺腑以归。
一个人,总是渺小的。为一己之私,营营役役,更是渺小,境界殊狭。何如你我放开心怀,结绳为网,聚沙成塔,即成大家。人生在世,分合有序,散聚有时,但每一个渺小的个人音符,也可汇成响彻天地的合唱,震惊世界的乐章。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以岁月为它绵延情节,二三十年后,我们这群人,说不定可以共同写就一卷壮丽的史诗!
四十何以不惑
近日到网上论坛溜达,仍是一派热闹,除了议古非今,说东论西,众说纷纭,还见不少“青春二十”“七十年代生人”“四十情怀”之类的分类论坛聊室房间,不觉自动归类,于是乎“四十而不惑”的古语再次清晰地燃亮于心中。
人生在世,怎样才算是“不惑”呢?年届四十,可我总觉得,头脑中仍存着无数个斗大的“惑”字,全无一些勘破红尘,洞察世事的自得。不觉中,岁月流转,刚跨出大学校门,学着做人处世,恍忽已是二十年——一代人的年龄。步履渐沉,两鬓微霜,皱纹难消,锐气渐失。我送走的第一届学生已为人父母多时,有的孩子也快上初中了。如今的学生,则足为另一代人,其中还有几个是同事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的。在他们心中,我这中年人也算是经验丰富,老气横秋了吧。而年青的同事,每每在教学和管理工作中碰钉子遇难题,重蹈着自己当年曾经的覆辙,凭着尚存的经验稍作提醒,年青人恍然大悟,顿现受益良多,感激不尽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一丝飘飘然。随后又把自己问倒了:你真的什么都懂了?你能解决多少问题?……一个个巨大的“惑”字接连当头砸下,一阵头痛,一阵迷胡。
可我不服气。毕竟走过近四十年的风雨历程,经历过人生旅程中最丰富最多变的阶段,吃过苦也受过罪,更见证过国家、民族、家乡与异乡生活的变迁和进步,比起部分人,比起年轻人,还是多了几分见识、几分阅历,多一点教训和经验吧。英雄固不常有,也非人人可为,但随生活经历而明事理长见识添学问,却是每个神智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我先得承认,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只是尽已所能地适应环境,努力工作以改善自己和身边亲友的生活,于人无尤,于己无憾则足矣。除此别无他求。不知领导、尊长看了,会否“怒其不争”?我只知:何须艳羡,为他人之高远?何须过忧,为自己的名利?生活没有绝对的优劣与好坏的标准,也没有固定的幸福的模式,只有相对满意与失望的结果。你能说清楚,做多高的官挣多少的钱住多大的屋才叫幸福?其实,生活无忧,工作有靠之余,予人一分情意,示人一张笑脸,助人一臂之力,常怀一片慈善与信任之心,已足为心怀宽广、乐观洒脱的英雄好汉了。当你能以一己之言与行,安慰一颗曾经受伤而痛苦迷惑的心灵,使之明白“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生活总会有希望”的道理时,你就是个了不起的救世主了!“只有人才能拯救自己”——哲人之语言犹在耳,我确信,人人均可以成救世主,救己救人,救苦救难……
思索沉吟至此,脑中有闪光一道:四十将届,得悟生活之种种因果,为人处世之利害得失,不轻易受骗盲从,兼享与友踢球唱歌之趣,三代同堂之福,不亦无惑乎?
我心怡然。……
辨莲说
自小不识莲,更不知莲与荷的异同。只因求学而得闻其名其物,亦由文学中得闻先贤古圣对于莲的赞美与欣赏之情。后来因机缘于北京的北海公园亲睹湖上满目荷叶荷花之盛,清香四溢,摇曳生姿,也对它产生了好感。后每说起荷与莲,好感顿生,千多年前老前辈周敦儒先生的名句即现耳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香远益清。……”莲,以其抒情性的美好深深镌刻于我的心中。
当年念高一,我喜欢的语文老师曾以满心的虔诚与由衷的爱意讲授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几乎把全班同学带入了一个梦幻般迷人的莲中仙境去。巧的是十年后,我替换了当年恩师的角色,也要向我的学生讲授这篇文章。我很想如恩师一样,带领学生进入一个美丽的世界,带给学生一个真善美的体验。虽然备课时也知道了朱老先生写作此文时的并不怡然,知道了那诱人浮想联翩的池塘原来只是个肮脏的臭水塘,常有垃圾飘浮其中,那充塞耳目的荷香月色竟只是一厢情愿的幻影;但我不愿相信这些是真的,不愿相信美好变成丑陋的现实,仿如一见钟情的少年热爱认识的第一位美丽的姑娘,更多的是非理性的热情。只是闲暇中冷静时,隐隐的有些遗憾,像原本精密光滑的镜面忽而有了浅浅的划痕。走上课堂,我要引领学生在作家努力塑造的梦幻般的荷香月色中去漫游,去欣享,去捉摸其中的曼妙美好。一切本如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般自然有序地进行着,我也在对课文之美的讲解中渐渐感动着。可是,某一天,一个学生“胆大妄为”的质问打破了原有的圆满:莲并不美,秋冬时的莲就枯萎得十分丑陋,倒是予人甘甜,饱人腹胃的莲藕却从未得到过应有的赞美与正视。“先生,你错了!”
我错了?一丝慌乱与疑虑晃过,已有些“道行”的我勉强止住了课室里的窃窃私语和怀疑的目光,也让那质疑的胆大降温成“也许考虑得不全面”“我再想想”之类的犹豫和腼腆,然后顺利地下了课。
然而,那音量不算大,却在我心头爆炸成石破天惊的巨响的质疑,终于无河避免地刻入心壁,抹不去,毁不掉,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在这随大流者众,盛行人云亦云之风的俗世里,当年自许为特立独行之人的我,何时竟成了附众的的拥趸,跟随潮流的看客?而我的学生们,也将在世俗的熏陶和我无意识的招引中,快要成为俗流的大众,泯灭个性的浮波?!
……
我在疑虑中千篇一律地工作和生活着。
我不知道,生活中还有多少众所周知的、我所笃信的学说定论原来是可以怀疑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历史事实早在记录之初就被有意无意地扭曲,变形……可更重要的是,我本应有之的见识、判断力甚至质疑的勇气,渐渐地都到哪儿去了呢?
生活就是一杯淡开水
除了开头与结局,人生就是一个数十年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过程。什么新鲜、刺激、过瘾、爽,都只是刚新鲜时的感觉,不必过三日,一切都恢复正常,一切都平淡如水。谁能尽早适应、习惯于这种平淡,谁就能顺利地过好日子,享受人生。
青年男女之间,常爱说“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生死相依”“永不变心”之类感人却属一时兴起的空话,可这世间,你还真找不到几对真正能够海枯石烂不变心的伴侣,婚姻之形也许“不变”,但内心绝不会是“不变”到永久。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说过,事物总是在发展变化之中的,或向好变,或朝坏化,不可能停留在原处不动。就如吾当初,一见女朋友,心跳常加速,脸常红,喝水不放糖也甜;到后来十几年夫妻,那时的感觉正如网上顺口溜所说:拉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哪里还有什么激动、脸红耳热哟?!
当然,我这说的是人感觉的变化,其实万事万物都脱不出这个变化的规律。别指望美好的一切永不改变,永不减褪;人就当一直朝前看,努力为友谊、为真情、为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添加新的内容,书写新的一页,让日子随我们的年龄、阅历与财富一同充实、增厚、丰富多采!
夜 思
有了手提电脑,查资料、上网看新闻,听听新歌,偷偷玩玩游戏,都方便了许多。之前曾想,今后,嘿,就如池鱼归大海,一定是自由自在,快乐无央了。其实,光这么想想,便已飘飘若仙,心情畅快了。
也许这就是人所特有的一种期待心理,有人也称之为喜新厌旧心理。小学第一天上学,背着书包走路,感觉好极了;第一次到离家几十公里远的地方读书,简陋的学生宿舍里,躺在亲手铺好的床上,舒服极了;第一次穿州过省到千里外的省城读大学,脚蹬我人生的第一双皮鞋(其实现在想来不过是只值二十多元的劣货),走在全水泥的校道上,轻松极了。在感情路上“未敢翻身已碰头”之后,终于交了一个心存好感的女友,初恋的每个夜晚,空气都格外清新可人,每个周末都无聊全消,变得充实而浪漫了。仅仅是因为新鲜,因为第一次。
我们不难想像,如果人生总有许多的新鲜,许多的创造,该多好!人们的生活一定会因为常换常新而丰富多采,人们的许多烦恼、怨隙、苦难也因此变得无足轻重;就连死,也可以想出个新鲜的花样而变成充满期待的赴约——人之生死不就是命之邀约么?小时候,很是羡慕那些供销员,他们能四处出差,满世界游走(小时候并不知道大人出门总是因为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时下,满世界游走的不再只是供销员一类的人了,那些不惜钱财,不辞劳苦的游客们,不也正是为了“尝新”么?丽江古城的旧街道,海南司空见惯的椰树林,珠三角地区纵横的河涌,东北大地一望无际的麦田……这一切,在异乡人搜奇觅新的眼中总是那样神秘,那样有趣。
可惜,新鲜总是暂时的。每天,斜背着装手提的背包上下班,在烈日下,在暴雨中,渐渐背成累赘,背成怨言,背成飘飘若鬼了(鬼居冥府,终日无光)。毕竟,第一次也总会变成过去。就算你保鲜有术,你也保不出第一次尝鲜的感觉;即使你再痴情,也无法在十年后面对所爱,回复初见钟情的那份激动,那份心跳欲出,那份“有情饮水饱”的轰轰烈烈。十年,不,五年,一年,岁月也让这份纯粹酿成了五颜六色,酿成了千滋百味。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又怎样守得住永远的最初呢?
生活无情,它毫不客气地揭开谜底,诱你俯身捡拾,更逼你无奈舍弃,沿着数千年人类行走而成的、高墙夹耸,荆棘旁侍的熟道,踽踽前行。如果说,新鲜是每月一圆的明月,那么你先要为此忍受二十九日的暗淡无光,甚至连那唯一的一次圆满也因乌云或自家的忙碌而可能错过。在残酷然而真切的现实面前,你是哭是笑,是满足是遗憾,是满怀忧郁,还是心有阳光?
岁月给了不更事的年轻人选择的疑难,让他们举步维艰;可他们还有时间,他们还有希望。迈入中年的我们,又该如何选择,如何面对呢?
我静坐沉思,夜不成寐。窗外,有凉风轻拂,有夏蝉长鸣。风儿常吹,蝉儿常鸣,至死方休,不知它们可否想过新鲜与枯燥的话题?但我知道,天快要亮了,日子又要翻过新的一页。是的,又是新的一天,新的!
人生苦短
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说话听话存钱花钱,生活像极了现代化工厂里的流水线,千篇一律,永不歇止地前进,直到停电的那一天。网上聊天、作文互通款曲,只为在这片单调生活里增添几分色彩,一点声音,在临终告别时好歹留下一点痕迹。其实这点痕迹也很快会消弥无形的,在电脑上尤其简单,点击一下删除即可。那就为眼前,为自己找点事做,挤占些空间,让无聊与不开心的事少来烦人吧。
曾有人说过,一个人三十岁以前的事,父母要负责;三十岁以后,就全由自己负责了。闻之甚以为是。年届四十,许多事都要靠自己去解决,去安排。我只愿我目前的方式会是较好的一种,让我在生活的苦海中仍拥有畅游的快乐。
我校今年第一次设立高考考场,这个周末以至下个周末就全无休息了。明天始我们要全力投入高考的监考工作,再次见证一代青年书写命运的祭仪。在此,我替所有曾有过高考经历的过来人,向他们祝福,为他们鼓掌加油!
讲台上的尴尬
当老师(特别是有升学任务的老师)久了,常常会遇上不少尴尬的时候,略举一例:
讲析课文,是语文教师的基本功,要求知识积累丰富而又善随机应变。因为现在的孩子都很聪明,见识不少,稍一疏忽,便至尴尬,难以下台。周末长期补课,像广告词里说的“星期一到星期七,多劳多得”,循环往复,不厌其烦。偶尔想偷点懒,自恃有功底经验够用,就节省了若干备课的功夫。不料,次日堂上就说到了忽略处,正是“福来挡不住,是祸躲不过”。
一生问:“老师,诗歌题目‘将进酒’是什么意思?”“唔……让我看看……”心中急速转动:应不是词牌,李白是唐人,彼时不兴填词,且诗中多有饮酒句;也不会是赠酒予客,李白不是店主,亦非贩酒者。噢,对了,他是酒鬼,应是欲饮无辞,独酌欠客气,定是——“啊,就是招呼客人举杯同饮。”心里不禁为自己而满意,幸运过关哪!不料又出一问:“那么‘将’就是将要,快要的意思啰?”吾正要颔首称许,闻另一生急曰:“不对,不对,老师!书中注释说,‘将’念qiāng,
是请的意思,该译成‘请诸位举杯同饮’才对。”哈,幸好够稳重,未过早下结论,昨晚备课草草过目,竟没看到那条注释。于是顺水推舟:“很好,某某同学很细心,就是这样解释。……”下课后,额头微痒,以手轻揩,——冷汗。
看破红尘说
生活里,经常会遇到欲言难言,欲罢难休的情形,是所谓尴尬也。人生中,除了大是与大非,完胜与溃败,诞生与死亡的极端,更多的时候是处在两岸之间,两头之中,有得有失,亦予亦取。于是才有了无穷变数,才有了丰富多采,才有了"万般滋味在心头"。
孩提时,家境清贫,馋嘴的我看见邻家小孩吮着一粒糖,一脸津津有味不乏炫耀的表情,恨不得眼里伸出一只长手,从他嘴里夺过来。转念想,可以叫妈妈买呀!于是飞快地奔回家里,兴冲冲地跑到正在忙碌的母亲面前,祈求地说:"妈,我想要--"母亲阴沉而憔悴的面容像海南七月常见的台风,猛地吹走了我的后半句,把贫困的家境放大似地摆在了我面前。我忽而明白了自己的要求是多么过份,多么地不懂事。母亲因为长期繁重的劳动早早就得了高血压,稍蹲得久些就会头晕,可是家里的一大堆杂事还等着她做呢。父亲是"公家人",一天到晚在单位上忙,很少在家,更谈不上帮忙干家务。我和妹妹年纪还小,既不能分担家务,也不会安慰母亲,消减压力,母亲哪能不得病呢?谁知道,这高(血)压如附身之蛊,竟缠了母亲一辈子。十多年后,我大学毕业,成家立业,收入不错,小妹也考上重点大学,一切都如艰难中的人们所期盼的"好起来",正想着要让母亲好好放松,享受生活的时候,她却得了脑中风,虽抢救及时,脱离险境,却落下个半身不遂,半步难移,足足在椅子上坐了十五年。莫非老天就是这样安排一个人的一生:用贫穷折磨她半辈子,又拿病痛折磨她后半辈子,代价是让她的儿女们苦尽甘来,得享其福,然后在物质的优裕与心情的愧疚交织中度过?
命运是《哈里波特》里神乎其技,心地善恶莫辨的魔法师,忽而在你面前盛开一朵灿烂的郁金香,忽而在你脚边盘上一堆蛇,不时让人在惊喜与恐惧中尖叫不已。世事原本简单,可是加上了人情的复杂,就变得纷纭变幻,难以捉摸了。生之既定,我们无法回头,只好在波涛中奋力挣扎,游向彼岸;死之未及,无从抵抗,我们唯有追寻分辨,努力去伪存真,力求活得明白,难得糊涂(大彻大悟者方知何为真正的糊涂)。李白就是个彻悟之人,他在梦游天姥,美梦惊破之后长叹:"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所以,他要及时行乐,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苏轼也是。年少得志,偏偏在权臣倾轧,矛盾错综的朝廷中不善权衡,不愿折腰屈从,于是大半生坎坷流离,只能在山林野间诗词歌赋中徜徉。环顾赤壁,遥想三国周瑜,也不禁自笑自怜:"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所幸苍天有眼,道是无晴却有晴,两位伟大诗人的生之苦痛命之飘忽,换来的是千古传诵、脍炙人口的诗名才誉,历久弥新,泽惠万代的襟怀豪情。
古语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东坡先生亦有诗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生活的错综复杂,险恶迷离,悲欢离合,不都是因为人们身在其中,无力他顾,无暇抽身,才致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吗?佛理虽深,众生难窥妙境,历代却不乏得道高僧。剪却三千烦恼丝,遁入五行空门中。少了红尘扰攘,少了俗务缠身,是否有利于人静悟人生,通情达理?
我辈凡夫俗子,碌碌而生,数数(拼命追求的样子。恕我掉文)以求,功名利禄难放手。要想学僧人脱俗,跳出红尘外,得道成佛成仙,殊为难事。如今时代昌明,生活条件远胜祖辈父辈,儿女们亦当鲜有吾当年为一颗糖耿耿于怀的机会。餍饱之余,玩乐之后,不妨安坐室中院内,烹香茗一壶。香缭雾绕之中,品味甘苦,梳理心情。久而入静,神态从容,有缘的你,说不定能静极生动,"飘飘欲仙,如入云中"。倘得窥此境,恭喜,恭喜,你有此慧根,也可成圣人了。
感动,不老的明证
岁月,在无知中流动,在领悟里消失;在艰难郁闷时缓慢前行,也在志得意满处飞逝。造物是公平的,它收去了我们命定的时间,还给我们曾经的阅历、体验,失意挫折、幸福美满。渐渐地,在皮囊毛发的老化中变得成熟圆滑,变得富态稳重;变得保守犹豫,变得暮气沉沉。曾几何时,你竟发现,随岁月同逝的,还有真情,还有……感动!
你无法留住春日朝阳,你也不能抗拒落霞满天。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新可爱,伴随的是无花无实因而无用的虚幻的浪漫;采莲姑娘俏皮轻快的歌谣里,尾音是实实在在的能充腹卖钱清心润肺的满篮的莲子。没有绝对的苦乐得失,没有永远的爱恨情仇。阴阳相济,相克相生,我们相信,这是人之终其一生难以解脱的规律。
然而,这世界里偏偏有不信邪的少年,不服老的宿将,拼着身旁的怀疑与嘲笑,顶着力不能拒的困难与压力,硬是要挑战命运,挑战生活,挑战众生习以为常,奉若至尊的规律。“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自然要引来名宿大家的一番讽讥与教训,直到随岁月“识尽愁滋味”,再上层楼时,老老实实地哀叹“欲说还休”了。这时,我们会由衷地宽厚地说:这人终于成熟了。昔日赵国大将廉颇,也曾“气吞万里如虎”,与蔺相如一武一文,让图霸天下的秦人在赵国铁壁面前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待诸将渐老,昏王庸将当家,在秦人隆隆铁蹄声下发抖时,年逾七十的他仍豪气干云,喝酒啖肉以示能战。可惜,没有谁会相信英雄永远不老。现实无情,在生之规律面前,没有人能例外。而当生活中的不安分者遇挫而退,力尽而返,灰溜溜地落回原处甚至更落拓于前时,常人则少不得来一句半是安慰半是奚落的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是啊,这世间只有现实,哪能有什么奇迹呢?昔日楚霸王何其威武,何其力拔山河气盖世!然而若让他“挟太山以超北海”,则“是不能也,非不为也”。诸如陈抟老祖的长寿,淮南王刘安的得道升天之类的传说,听来固然神奇有加,但也只是茶楼酒馆的闲话、娼寮坊间的谈资而已。
就这样,我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熟;一天天在现实中习以为常,也一天天在现实中麻木不仁起来。为了解闷,为了调剂,为了填补空虚,我们玩棋牌,赌麻将;我们钓鱼,喝酒,侃大山吹牛皮;囊中有物、体力能支的也追追新潮,玩玩一夜情;极端点的,干脆吞K丸吸白粉,来点醉生梦死,飘飘欲仙……环首四周,如今的人们,不大多都这么过着吗?
幸好,在一片麻木、静寂里还有几声惊雷,
几道电光,让这世界还存有生气,存有希望。每天,从电视、广播、报刊、互联网上都能看到许多我们称之为奇迹,还能令我们感动以至落泪的新闻故事、传说逸闻,它们像无数有力的手指,轮番拨动着我们随岁月尘封的情弦,让我们得知自己仍具价值的存在。那些不安分者、弄潮儿、老当益壮之人,正如四处游动的鲇鱼,搅得社会这个巨大的鱼箱无法昏昏欲睡,无法循规蹈矩,死气沉沉;由此引来的变革、动荡,使得我们无法置身事外,不能无动于衷。你会发现,原来,你还会为生活无着的孤儿担忧,为谋生艰难的下岗工人难过;你还会为遭遇不公的小人物抱不平,为因官匪勾结而蒙冤的无辜者义愤填膺……看似平静的地表下,有着暗自涌动,随时可以爆发的情感的活火山。
我们无法改天换地,但可以洒扫门庭;我们无法打救苍生,但可以接济弱小;我们无法像伟人再世,振臂一呼,天下四应,但可以常怀赤子之心,保持那份真挚,那份怜悯,那份感动。那样,活着就还有意思。因为,感动是不老的明证。
阿是之痛
铃闹,惊醒,朦胧中极力分辨,确认并非梦境。有个声音在警告我:“今天要早读,不能迟到!……”再一挣,醒了,起了。照例在十分钟的例行公事后背上电脑包推车出门回校。动作一如往常麻利,人却仍有些混沌。
这几天,学生紧张复习,老师也忙于辅导,讲解,一切也都与平常无异,可我总像中了什么魔似的,有些懵懂,有些郁闷,有股说不出的烦躁,一种要毁坏什么的冲动与恶念不时在脑子里冲来荡去,呼啸徘徊。定睛望望四周,天还是那个天,楼还是那座楼,人也还是那些人,这样的日子我也已过了十多年。是谁揪动了我的麻筋?哦,应该说,是灵魂里似有一把钝刀在缓慢而坚定地割着,锯着,让我感到锐痛,却无法抚慰,无法阻遏,难受得直想喊叫,直想蹦跳,偏偏身上沉重得如大石在顶,欲跳脱而不能,令人窒闷欲狂。
这条痛的神经,忽然连通了我自幼及今的几十年时光,大大小小、或磕或碰、或伤或病的各种痛楚瞬时一起涌来,复发,灵台的清明此时混乱成一锅烂粥,缠绕成一团乱麻了。
幼时顽劣好动,磕碰失足在所难免。最记得的是有一次在公路旁玩耍,不知怎的就成了载着一家三口的一辆自行车的初恋,被强吻出额上一道血窟窿。年幼的我似乎于痛楚并无感觉,反倒好奇地看着大人们紧张忙碌地抱着我来来去去,洗洗裹裹。莫非早就听过王朔曾引来轩然大波的那句名言“无知者无畏”?嘿,无知故无畏,无畏故无痛,自然之理也。后来女儿偶见我额上旧疤,半是惊异半是痛惜地问:“老爸,你以前打过架吗?那样疼不疼……”我玩笑似地回答了几句,心里竟生出些幸福感:这种伤而不痛的经历在生活里可是不多有哟!
年龄稍长,能跑得更快,跳得更远,爬得更高,自然就玩得更疯了。父母那时正忙于海南生产建设兵团(即后来的农场)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各种“大会战”“大批斗”中,根本无暇顾及。裁纸削木,爬树骑牛,追逐打闹,摔跌几次,红肿几回,损手烂脚,皮开肉绽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上树摘野果,树枝忽折,冷不防从三四米高处坠下,屁股磕在石上,尾椎一阵巨麻烈痛,喉咙发堵,全身僵直,足有三五分钟动弹不得。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感觉真切的痛:从伤处爆发出巨痛的洪流,瞬间袭满全身每个有知觉的角落,淹没一切,又回到伤处,作下次的潮涨潮落,循环往复,经久方息。后来才明白,解放前,在日本人和国民党花样无穷的酷刑前,为何会有偌多的汉奸、叛徒软骨头——肉体的痛苦虽不涉及灵魂,却能让灵魂无可忍受,直欲离体升天。能忍受并熬过这些痛苦的,确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赵一曼、刘胡兰,江姐、许云峰,后来的张志新、遇罗克等人,都是。
年长了,人成熟了,也稳重多了,意外的伤痛病患也就少了,疼痛的感觉渐渐也远了。可是,一旦痛起来,却是巨痛。八八年在广州念大三,骑车横过学校门前刚修通的马路,一辆飞驰的黑色小轿车刮上了我的车尾,把我摔了个狠。自行车倒在十几米外,人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整条右腿毫无知觉,一点麻痹一点凉,而我竟还能很清醒地看着自己躺在那里,猜想种种可怕的现状后果。车主应该是好人,他很快停下车,回来察看情况,而后迅速把我抬上车,送到医院,然后是检查,拍片,清理,打针敷药交费。做完了一切,还留下疗伤和修车的费用才离开。这一切要换在今天可是无法想象的。从此,疼痛开始显露出它无恶不作的本性来。麻痛、刺痛、涨痛、炸痛(不小心触碰到伤处)接踵而来,醒时痛,睡时痛,翻身痛,大力呼吸也痛;人有三急,口渴腹饥,大小解,不能不动,一动即痛。这样一个月下来,从医院回到学校,从宿舍捱到课室,从同学背到拄棍自行,到最后终于恢复,这疼痛也由强到弱,由复杂到简单,由揪心裂肺到行止不适,全面“教育”了我一番,让我真真切切地认识了人生中除死亡外最难忍受的滋味。我想,此后再有什么伤心、病痛之类的事,我应能从容应对了。这么想着,写着,那当年伤过的右膝又隐隐泛起些酸痛之感——莫非伤痛也有记忆?
工作以后,成家以来,我甚少再有发病、受伤之事,生活惬意、物质满足,还能经常踢球的身体总在体检表上签上健康的名字。身体的病痛离我远了,近乎销声匿迹。这期间,我扶过伤者敷药,送过病人入院,也多见人间生老病死的肉痛心伤,心有感慨之余也暗自庆幸平安无事。然而,当疾病伤痛袭及挚友亲人时,心也不免隐隐作痛。最难忘老父临终前,搀送他几番出入医院,检查看病,打针吃药后竟送走了心脏病发的父亲。这出入之间,望着缓缓滴注的针液,望着父亲疼痛难抑而又极力抑制的脸,我只能徒劳地为他抚头,按背,揉胸拍臂,试图为他减轻哪怕一点点痛苦。一切如在梦里,父亲真的走了!我久久地望着躺在冰棺里的父亲的脸,泪眼迷糊,悲从中来,久违的一种刺痛发诸心,弥满全身,恍如三十年前自树坠地时的剧痛。只是现在不仅痛于身,还毁伤于心,无可抓挠,无从遏止,鸣呼,哀哉!
肉体病痛,出于意外,幸有药石可止;心灵之痛,本自于人有意无意的损害,则欲止不易了。纵是伤心,也有浅深易难之分:做事遇挫,被贬挨批,虽也曾让人愁眉不展,春山不整,甚至于黯然神伤,然开导之后反省之余,愁结往往可解;而性格品行的冲突,思想理念的斗争,个人与外界的矛盾,拼杀搏斗,角力顶牛,无论胜者负方,总不免损头破脸,伤神动气,甚者一世哀毁,终生难癒。这种心的疼痛,真如附骨之蛆,可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对此,我不由得心慌气促,呐出一声:怕怕!
(注:中医学上有十二经八奇脉之说,针灸时先取穴位,每穴必能解决一个问题。而对某些病患,取位往往不固定,临时取位,医者便借佛门之问“阿是”(是哪个)来虚指此穴,等同于文言中的不定代词“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