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在我心
郑友慧
校园里有一方荷塘,塘中还未开花。水面上浮着几片荷钱,煞是清冷。偶尔发现荷钱擎着的几支紫色的荷拳,静静地伫立在水中。如果你不留意,完全可能忽略它的存在。但我知道,它们正预示着一个美丽的消息,或者正导引着一曲热烈的交响。
此时我正站在塘边。雨水刚刚把一切洗过,晚霞就出来轻轻涂抹。眼前“清水平如镜,风过细浪生”。我仿佛把时间站成了期待。当我在这种期待中把心扉轻轻打开,一幅莲花的长轴画卷便展现出来。
莲花,俗称荷花,又名芙蓉、芙蕖、菡萏。
也许是无意争春,它总要在阳历的六月间才会开放。它不爱喧哗。当你无意中发现已是绿荷铺翠、繁星满塘时,它早已在沉静中孕育了很久很久。
如果说牡丹是花中皇后,那么莲花完全称得上是花中君子。它不邀功,不争宠,不媚俗。它仿佛永远都只有两种颜色——白和紫。白,白得清丽,像乳液中刚刚出浴的少女;紫,紫得含蓄,像月光下的一首小夜曲。它不象茉莉、秋桂那样香得醉人,但它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香魂,一旦沁入你的肺腑,便会激发起你对夏夜湿润的原野无限的遐想。莲花的美,全在于它的本色真淳。难怪李白脱口而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莲有君子之风,从下面这个故事也可以看得出来。据说,乾隆皇帝为了考考纪晓岚的急变之才,即席出了一幅上联:
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朕乃摘星汉。
纪晓岚也不愧为一代才子,顺口拈来:
春牡丹,夏芙蓉,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
且不说对得如何工巧,只想说纪晓岚把芙蓉与梅菊并列,足见他对莲花的爱慕。古人把“梅兰竹菊”称为“四君子”,莲花不在“四君子”之列,但在我看来,它更在四君子之上。这是因为莲花与四君子相比更有灵性。
这种灵性,表现在它有水的映衬。水的灵动与澄澈,全浸透在莲花的意境里。让我们吟咏下面的诗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那采莲的女子,你在想些什么呢?
就连那位有“诗佛”之称的王维,听到的看到的竟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摩诘啊摩诘,是什么让你凡心不减,尘缘未尽呢?
还有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李清照,不知为什么喝醉了,偏偏撞进了藕花深处。你听: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一醉不打紧,却把中国的词坛唱醉了近千年。
到现在我才明白朱自清为什么在《荷塘月色》中,把月下的荷塘写得那么美妙绝伦,末了还是不忘写上一笔“不能见一些流水的影子”,叹婉中流露出不尽的惆怅与遗憾。
莲花,你不知吸引了多少墨客骚人,令他们怦然心动,让他们魂牵梦绕。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你如此绰约的风姿,怎能不使那位北宋的音乐才子周邦彦心醉神迷、飘然欲仙呢?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置身在这样一幅蓬勃向上、充满生命张力的油画里,杨万里又怎能不心驰神往、热血沸腾呢?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眼看香消叶残,即使贵为一朝天子的李璟,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就这样从墨客骚人的呤咏中一路走来,从初夏走到深秋,走过了莲花的生命旅程。我突然发现,在所有的花里,恐怕没有哪种比莲花活得更长久的了。它的这种极强的生命力,与它的本色真淳的性格有没有某种关联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种生命力本身就值得赞美。
我又想起了被誉为“古今第一长联”的昆明大观楼长联。请看上联: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蘋天伟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开阔的境界,叠翠的山峦,磅礴的气势,奔放的情感。试问,在这里,除了莲花,还有哪一种花胆敢入诗?除了莲花,还有哪一种花能够承载得起如此厚重的文化?
说起莲花,当然不得不提周敦颐。他的《爱莲说》,妇孺皆知。他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可以说,这是对莲花生命本质的最高礼赞,他已然超出了莲花的具体形态而进入到了一种精神的境界。在这种境界里,我看到了一种人生的哲学。进而作形而上的联想,就想到了佛,想到了佛祖座下的“莲花宝座”。我不禁想问,为什么佛独爱莲花呢?是不是“莲”与“怜”相谐,“怜”者,爱也,正好暗含了佛“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信仰呢?抑或是因为“莲花”的品性,正好与佛“远离尘嚣”、“六根清净”的追求不谋而合?这样想来,如来佛祖的那张“笑天下可笑之人”的脸,在我的眼里便开成了一朵光芒四射的莲花……
我站在塘边,思绪在莲花的世界里飘逸。一只跳入水中的青蛙把我惊醒。我转身离去,身后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荷塘,心中却满是盛开的莲花。
佛说,一花一世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