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风飘处处闻(第二部)

                                     (十三)

     《血泪天伦》刚好脱稿,5月下旬的某一天,阿兴收到了阿德的电报,尽管电报用了某种隐语,是说“母病重”,但阿兴还是很清楚,那是阿德叫他马上回广州。

   对于此事,阿兴感到十分为难。一来,对“偷渡”一事,他从思想上体质上到物资上都是没有充分准备的;二来,他知道家人包括父母和兄嫂都不会支持的,走这条路,会让他们担心痛苦;三来,他也十分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离开小红。迟疑了数天,阿德又飞来电报!事情至此,阿兴也不得不要果断作出决定了。

   这一夜,他和小红又幽会于村外。阿兴将情况告诉小红,小红沉默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兴焦急地问。

  “你什么准备也没有,能去吗?”小红谨慎地说。

  “但是阿德在催我回去。”

  “你不如先回去看看情况再作打算,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小红说完,黯然不作声。表面上她还算平静,但可以想象,在她的内心,是非常矛盾,非常复杂和紊乱的,他也希望阿兴成功而获得新生,但也担心他的安危。唉,苦难年代中的青年人,还记得当年内心所受的煎熬吗?

  阿兴深情地、热烈地拥抱她,抚摸她,亲吻她,能够感觉到她双眼的潮湿;小红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爱意,内心泛起一股酸苦的味道。5月的雷州,初夏的夜晚特别清凉,依然是松风飒爽,昆虫唧唧,你倾耳聆听,似乎可以听到或可以感受到远处南海的浪涛声。这样的边疆初夏之夜,是多么温馨写意!然而,黑夜之中的这一对恋人,却承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

  次日,阿兴不用费太多的麻烦,就获得了连队领导的批准,尽管他们也投来不大信任的目光。阿兴上路了,他先坐班车到了湛江。他想买次日回广州的汽车票,然而却买不到!他当机立断,上了当夜开往武昌的火车。本来,他应该在衡阳下车转车。但是,阿兴觉得有机会经过广西的桂林,又早闻“桂林山水甲天下”,以后不知有没有机会来到此地,于是,他在桂林下了车,匆匆游览了七星岩、芦笛岩、象鼻山等地,还吟了一首七绝诗。诗云:“峰奇石异洞幽幽,行尽桂林兴未收。漓水滔滔何处去?象山侧畔我生愁。”本来游山玩水兴致勃勃,但日暮时分,独坐在象山侧畔,想起自己的行程及未来,不禁愁从中生。晚上,他又在桂林火车站候车,孤身只影,甚是凄凉。是夜上了火车,一夜无睡,次日到了湖南衡阳下车。因转车还有时间,他在湘江之畔漫步。当年,屈原来过湘江吗?他似乎记起,屈原有“旦余济乎江湘”这样的句子,他应该是来过的。阿兴也有感慨,吟了五绝一首,诗云:“忽见湘江水,夫人在哪方?孤身行泽畔,唯见影彷徨。”在衡阳上车之前,阿兴想到,回广州见兄嫂,该有点见面礼,但口袋中的钱已很有限,忽见车站附近有猪肉买,阿兴思量再三,决定买一个猪头,皆因当时在广州,连猪头肉也难以买到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在火车上闷了一夜,那猪头会变得怎么样!

  次日早上,阿兴回到广州,到了兄长家,方知那猪头已微微发出臭味。兄嫂及嫂嫂之母见到阿兴及猪头,真是哭笑不得。当他们得知阿兴偷跑回来,而且还有逃港的倾向,更是生气,虽然没有当面骂他,但脸色就不好看了。兄长语重心长地劝说:“那是一条迫不得已才走的路,象我们的四舅,前两年走投无路,才冒险去了,他也准备了很长时间;你还未到这个地步!要为家里的人,为乡下的父母着想!”阿兴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困窘,身上没有钱,吃住靠兄长,遑论外逃!

  午饭后,阿兴即前往太平路寻找阿德,其时,他寄居姨妈家,他表哥也是知青,要走同样的路。阿兴和阿德两位在雷州结成深交的朋友,在广州相逢,自然是又高兴又感慨。 阿德变了,穿着一件带花的衣服,显得新潮;更重要的是,他整个人变得很自信,很乐观,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说:“回来后我才知道,我们的许多同学都到那边去了,寄回来的照片可以看到,一个个西装革履、花姿招展,而我们还在雷州挑水施肥赶牛车!我们已经搭好路,单等宝安方面的消息。你怎么样?”

  阿兴迟疑地说:“我刚回来,什么准备也没有。而且,我兄嫂也不支持。”

  阿德沉吟道:“这个麻烦。是要有一些钱,一些必要的物资准备……”

  阿兴道:“你准备好了吗?”

  阿德拍拍胸口,说:“都准备好了,我回来一个月,天天去游泳,现在一气游五千米没有问题!”

  次日中午,他们来到东湖公园的饭店聚会,似乎是为阿兴洗尘。除了阿德外,还有雷州半岛英雄农场的红旗、坡塘等队在穗的知青,他们有的已迁调回来,有的正休探亲假,但多数是滞留不返者,还有是伺机外逃者,计有近十人。这伙青年人,在雷州相识,共过患难,如今有机会在广州相逢并吃饭喝酒,当然“今朝有酒今朝醉”。尽管各人的处境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要想办法尽快离开那块浪费青春、蹉跎岁月的红土地。阿兴又有感慨,席间吟诗一首:“丝丝垂柳弱扶风,草色花颜夏日浓。不是风流人聚会,杯杯苦酒入肠中。”

   饭后,阿德向阿兴提议,去登越秀山。为什么登越秀山?大概他想登高望远,最后看看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之城。他俩乘着酒意,缓步登上“百步梯”,来到震海楼前。站在此处,可以俯瞰广州城。虽然他俩都脸色酡红,醉眼飘飘,但近处的中山纪念堂、中央公园,远处的南方大厦、爱群大厦、华侨宾馆、白云宾馆等高层建筑,还是清晰可见。

   阿德感慨地说:“啊,多熟悉多美丽的城市,如今我要离开你了!”

   阿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父母知道你的事吗?”

   阿德双眼遥望远方,似乎是父母所在的方向,说:“我没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等我到了香港后,再写信告诉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阿兴点头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是夜,阿兴睡在兄长家一张临时铺设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干脆把与阿德同游越秀山的事吟成七律一首,诗云:“ 古木深深入九霄,酡颜于此待风消。楼台错落城中起,景物朦胧醉后飘。天意从来人莫问,愁肠自古酒难浇。登临远目何收益?万事不堪作细描。”

                      (十四)

    两天后,阿德通知,他们可以动身了。阿兴即赶到阿德的住地。而阿德与他的表哥正在收拾行装。

  阿德再一次问阿兴:“你怎么打算?”

  阿兴说:“准备不足。”

   阿德沉吟一会,说:“也是。来日方长,等我到了那边,你就好办了。”

  阿兴也说:“你先走一步,日后我们在尖沙咀钟楼下见!”

  当天中午,阿兴陪阿德及他的表哥在外面吃了一点饭,帮他们提着简单而实用的一些行装,来到了西门口附近的天成路。他们站在路边某处,等待着。大概下午两点钟时分,一辆小货车驶来,停在他们面前。显然他们已相识,不必说太多的话,他们把行装放到车上。

  阿德要上车了,阿兴紧握着他的手,忧伤地说:“路上千万要小心,遇到麻烦就马上回来!”

  阿德也紧握着阿兴的手,自信地说:“放心,很快就有我成功的消息!”

  他们上车了,车子向着广州城南开去,很快消失在远处。那是1973年5月末的某一天,天色很晴朗,但不知道征人的命运是否晴朗,远处有笔架山的崖谷,有大亚湾的浪涛……

  阿德走后,诸位可以想象,阿兴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焦虑,简直是度日甚至度时如年。每天,他只有找其他知青闲聊,为了少些回兄长家,他常常中午在街上买个便宜的面包充饥。有时则到烈士陵园、黄花冈、流花湖公园、中央公园等地盘桓一整天;晚上,他总是漫步在珠江河畔,从大沙头行至沙面,再从沙面踱回大沙头。

   除此之外,阿兴还写诗填词,打发时日,他填了一首《贺新郎(广州送人远行)》,词云:“此地无鹈鴂,但只闻,人流汹涌,喇叭声切。携手与君阑干处,万语千言都歇,又一场人间离别。浩荡长风云渐黑,步西门,挥泪辞城阙。为亲友,抑美妾?       此行最怕声名裂,望南方,海涛如虎,笔架高绝。珠水滔滔心头冷,万里征途积雪,君正唱悲歌未彻。不知怎生如许恨,却教人离土长啼血。谁共我,问明月?”这首词怪怪的,让人似懂非懂。原来他步宋人辛弃疾一首《贺新郎》的韵,他就是要达到那种让人似懂非懂的境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数次去阿德姨妈处,一直得不到阿德的消息。整整一个六月份也过去了,兄长屡次催他回农场,但他总以各种借口不肯回去,而寄居借食的日子更加难过了。这天,他独自在流花湖公园游荡,夏日的阳光很猛烈,他只得依傍在柳阴之下,寄身于亭台之中。一位青年人,在大白天流连于公园,无所事事,别人看着难受,但谁知他内心的苦楚?末了,他躺在一处草地上,摊开带来的一本《宋词选》,不知不觉翻到了辛弃疾的一首《满江红(暮春)》,觉得不错,低声吟哦起来:“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也,绿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吟着吟着,他觉得自己也有一些灵感,于是,坐起来,环视园中的景物,也不觉步其韵而填上一首《满江红(独游流花湖)》,词云:“最苦闲愁,朝朝夕,无聊餍食。徘徊处,水清鱼跃,树花狼籍。粉蝶暗追红蕊去,园林几见衣衫密。忽回头,弱柳垂丝丝,浑无力。      思潮荡,空相忆,何说处?彷徨极。想佳人一去,渺无消息。云水苍茫难远渡,山崖萧索可寻迹?没来由,误步上层楼,伤心碧!”

   7月初的一天,阿兴又去到阿德姨妈处。这回,只见那位老妇人面容憔悴,眼含泪光。阿兴暗暗吃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妇人声音颤抖地说:“我不知怎样跟你说……你,你自己看看信吧……”

  阿兴赶忙抢过信,展读。信是他表哥写来的,信中说到,他们一起经历几番艰苦,终于趁着黑夜下水往对岸游去。开始,他们还能在一起,彼此照应;但游着游着,就被大浪分开,彼此已无法找到对方。他成功登岸以后,找到落脚点。他希望表弟也能随后到来。但是,多天之后,仍不见阿德的踪影。他不敢写信回来,他希望还有奇迹,因为不少人也是经过一番曲折才到达目的地的。于是,他等待,等待了整整一个月。他失望了,彻底失望了……

   阿兴边看信,边觉得天旋地转,心如炸裂!等待了一个多月,就等来这么一个噩耗!这是否说,阿德已经葬身在波涛之中?!这是否说,他从此以后,都不能再看见阿德了?!这是否说,他亲自将阿德送上了不归路?……

   “我不知道怎样跟妹妹他们说啊!……”老妇人一声哭诉,使阿兴回过神来。是啊,他也怎么跟其他知青说,怎么跟农场的人们说?甚至他该怎么返回农场?……

   在其后的两三天里,读者可以想象阿兴是怎样度过的!这时,他已没有任何理由滞留在广州,而且他的精神支柱完全坍塌了,他已无法忍受在广州的生活,他必须及早逃离此地,或许只有远在雷州的那位少女,才能够理解他的苦楚,才能够安抚他滴血的心。

                     (十五)

   独自一人,失魂落魄,阿兴又回到了农场。他装作若无其事,找一个借口销了假,可以设想,离场两个月,他留给队领导的印象又更差一些了。但此时的阿兴,已管不了印象不印象,他最担心的,则是别人问起阿德的事。

    当天晚上,他和小红相约,离开住地,消失在胶林深处。在水松树的掩映下,他们紧紧相拥,热烈亲吻。两月的分离,对他们来说,都象十年一样长,阿兴的眼中含泪,泪水沾在了小红的脸颊。小红似乎意识到,阿兴心中很苦,她什么也没有问,她表现得很缠绵,很动情。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她温顺地伏在他的怀中,喃喃地说。

   “我要回来,我要回来,我要见你,我要见你!……”他絮絮不休地喊着。

   “阿德……”小红小声地,试探地问。

   “他……”阿兴知道,这是一个对小红不应保守的秘密,他流着泪,把阿德的事告诉了她。

   “啊!……可惜了,多好的人!……”小红一边听着,一边叹息,最后,她也轻轻地啜泣。

    阿兴再一次热烈地吻她,彼此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你不要再走这条路。”小红望着他双眼,说。

    “是阿德用他的生命警醒了我。”阿兴说,“今后,我哪儿也不去了,我要陪着你,照顾你,直到你能离开农场。”

    “好人!我……”小红感动地说着,也热烈地吻他。

    在其后的日子,阿兴要装作很坦然自若的样子,尽量不提阿德的名字。除了阿生等几位绝好的朋友,其他人一时还不知道阿德的事。阿兴害怕一拉起小提琴,就会忆起故友,所以回场以后,他都没有拉琴,只是偶尔抱着一把吉他,弹唱着一些伤感的歌曲,如把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怀念战友》,《怒潮》插曲《送别》等,夹杂在《红河村》《深深的海洋》《忘不了》《明月千里寄相思》等流行歌曲之中,以表达对亡友的怀念。此外,阿兴也填了一首《临江仙》词,表达内心的悲痛,词云:“ 忆昔羊城湖上饮,座中多是年青。微波流月去无声。黎乡今又梦,次次唤君名。      伟岸骄容才气盛,苍天早杀豪英!路遥何处觅亡灵?夜风招我去,举首问孤星。” 

      8月的雷州,白天炎热难熬,小红爱出汗,劳动时汗水淋漓,阿兴只要有可能,就照顾她,帮助她。劳动生活虽然艰苦,但有一位所爱的人同甘共苦,苦中也有甜。就在阿兴和小红又能走在一起时,天意又开始作弄人!农场政治处又来通知,要阿兴即到文艺宣传队报到!这回,阿兴死活不肯去,但军令如山,似乎宣传队缺了他就办不成。小红又说:“去吧,不会去很久的,你休息也可以回来呀。”阿兴无奈,只得卷起行李,抱上小提琴上场部。这期宣传队共集中了三个月,除了在自己农场场部及生产队演出,他们还到了其他农场作巡回演出,出了不少风头。阿兴虽人在宣传队,但心里时时惦记着生产队中的小红,只可惜当年没有手机、电脑之类,连电话也不畅通,难解相思之苦。好不容易熬到10月底,宣传队解散了,阿兴又卷起行李,抱着小提琴兴冲冲地回到生产队,毕竟,那里有他心爱的姑娘。

  回到生产队,虽然要参加劳动,但他仍感到安慰,他又可以与小红天天见面,一起劳动,一起承受生活的甘苦。当夜,有朦胧的月色,他们来到了水井头。小红倚在湖边的一棵水松树,阿兴抱琴站在湖边一块石头上。秋风微凉,湖中荡漾着他们的身影。 阿兴又拉起他的小提琴,拉出美妙的乐曲,献给身边的姑娘。很久,他也没有享受过这种温馨了。在他痛苦的心暂时平复之时,又是小红提议来到这属于他们的领地。她也是希望用爱心,尽量让阿兴忘却痛苦的往事。

  是夜,阿兴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干脆起床点灯,写了一首五律《秋声曲》,把刚才的情景记录下来。诗云:“ 窈窕秋夜月,月下俏容形。湖畔琴轻奏,波间影暂明。淡云终不语,弱柳似含情。羁旅雷州地,卿卿伴我鸣。”

    然而,他辗转离队数月后才知道,能够享受爱情雨露的,并非只有他,和他一起从砖厂过来的阿生、阿文、阿行等人,也让丘比特的神箭射中。

                      (十六)

  去年10月,砖厂五青年因“企业倒闭”而迁居坡塘生产队。有关阿德的故事已经完结,最多还有一段“尾声”而已;阿兴的故事最多,前面的篇幅都被他占据了;现在,该要提提阿生、阿文、阿行几人了吧。

  阿生与阿兴是同班同学,年龄比阿兴还大一点;因为他是印尼归侨生,衣着上会显得光鲜一些;此外,家中有时也会寄点食品来,这是他与本地生最大的区别,除此之外,他和大家一样生活,一样劳动,喜怒哀乐完全相同。当然,在外貌上,也还可以找到一点“洋鬼子”的特征,如身体较肥胖,有点酒渣鼻等。阿生性格上最值得称许的,就是他大方豪爽,有些什么食品,总是与大伙分甘同味;同时,参加集体活动时,他从不会取巧偷懒,反而是争挑重担,如知青聚餐,他肯定充当“屠夫”兼“大厨”的角色,假设没有他,当年红旗队及坡塘队的知青们,肯定吃不到正宗的“白切鸡”,更不用说“琵琶鸭”“焗猪排”“加哩牛肉”“清蒸石斑”等美味,只能采取比较原始的吃法。劳动之余,阿生也玩玩音乐。他到雷州时,带了一部手风琴,但他拉得并不熟练,不久即让他分配到另一队的妹妹拿去用。后来他学会了弹吉他,弹得比阿兴还好,这令阿兴心有不甘,但阿兴觉得自己唱得比他好一点,心理也平衡了些。因为阿兴后来探亲时也买了一把吉他,因此,常常与阿生合奏,阿生弹旋律,阿兴打拍兼和唱,倒也成为雷州之夜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时常唱的歌曲,多是从港台传过来的邓丽君、许冠杰等的“时代曲”,至今卡拉OK厅还可听到,如《何日君再来》《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浪子心声》《一水隔天涯》《忘不了》《情人的眼泪》《美酒加咖啡》《绿岛小夜曲》《往事只能回味》《多少柔情多少泪》《月儿象柠檬》等。

   到了生产队后,阿生过了一段“无爱”的日子。他不象阿兴,生性风流,他是很稳重的。但是爱情这东西,最讲究的是机遇,如果两人走在一起,天长日久,难免会擦出火花。和阿生同班组的,有一位广州女知青小瑜姑娘,模样周正,声音甜美,性情温顺,劳动之时她十分卖力,时时听到她乐观的笑声。当然,她不会没有忧愁,阿生后来得知,她的家人也在香港,这一点,阿生觉得与自己倒也算“门当户对”吧。他们两位,肯定经过一段相处、了解、试探的过程,而不能否认的,肯定是阿生首先采取主动,小瑜姑娘先作遮掩、回避、婉拒,后来,感动于阿生的真诚,开始了有限度的、甚至秘密的接触。之后,当然就成为“朋友”了。当阿兴从广州回来后,就得知他们已发展到了这个阶段。

   阿生与小瑜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的,要追溯到1974年底和1975年元旦。其时,阿兴、阿生兄弟和小瑜都在广州,阿生则遇到了一件令他很头疼的事,那就是,他要约小瑜到家见母亲。这一举动不须多说,是中国人的“伎俩”之一,让女友见父母,实际上就是“逼”她进入家庭这个“围城”,肯定了她“准媳妇”的角色。不知何故,小瑜姑娘不肯去又或者是不敢去,使阿生甚是无奈。无奈之余,他想到了阿兴,请求道:“你帮我劝劝她,你出面会好些。”充当这“三姑六婆”的角色,阿兴是很乐意的,他跑到小瑜的家,向她面陈阿生的请求。阿兴使出媒婆般的口吻说:“他是真心实意的,我和他相处十几年,真是个好人,你大可放心。”不料小瑜还是忸怩不肯去,说:“我还没有想好。”阿兴也无奈,只得回去阿生家复命。两人又作商量。阿兴提议:“不如约好大家到某个公园游玩,这样会自然些。”阿生同意。次日,阿兴又赶至小瑜家,约她一起到烈士陵园赏菊。小瑜几经考虑,大概也是感到阿生的诚意,以及不想连累阿兴奔走,于是答应。这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阿生兄弟以及阿兴、小瑜,还有两位同学,一起到了烈士陵园游玩赏菊,阿生大概达到了向全世界通告小瑜是自己的女朋友这个事实。如若抵赖,相机拍下了一些照片为证。1977年,二人相继到了香港,他们离开农场时,都是阿兴送行的。到了香港后,他们便结婚,后来去了美国,躲在美国的某个地方“连生贵子”,早已将当年的“媒人公”阿兴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阿文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实在不似一位干农活的人,但是,命运却把他安排在雷州,让他干些除草、施肥、种花生、收木薯、赶牛车等活儿。不过,他样样都能胜任,干得比较多的,则是牛车司机,对于男知青来说,这已经是比较舒服的工种了。他开工时一般不怎么偷懒,最恶劣的不过是偶尔装装“肚痛”“头晕”,休息一两天而已。在知青当中,不可否认,他又是收拾得比较好的人,在艰苦的劳动中也能保持整洁的风度。他喝酒,也抽烟,但不会很过分。这样的人,也很容易受到女孩子的青睐的。到生产队后,便有一位广州女知青小玉姑娘看上了他。小玉姑娘如她的名字,小巧玲珑,似小家碧玉,也是个很活泼的女孩。于是,阿文也有了精神寄托,晚间也不至于寂寞空虚。阿文回广州后也结婚了,不过新娘不是小玉。

  阿行,这位身材长得很健美的少年,偏偏喜欢装老成,嘴巴之上留着浓浓的胡须。他在砖厂的表现我们已有所介绍。在砖厂时,他曾“破坏过机器”,使得打砖机的钢线断裂,从而获得休息时间。到了生产队后,“破坏生产”的事不容易下手,他也变乖了些。再说,班组中有男有女,甚至有女知青,这些异性对他也有些制约作用,使得他时时要表现出一点男子汉的风度。很快,知青发现,如果和男人一起干活,他还是保持着“慢镜头”的特点,有女知青伴陪,他的动作才回复正常。不过,这也属人之常情,不必过多指责的。不久,他和同班组的小华也擦出了火花。小华容颜娇媚,性情温柔,说话柔声细气,定力不够的男子,一般在她说到第五句话时即要被俘虏。上山下乡数年的男女知青,大家都是干柴,遇到一点火星,即可燃烧。于是,晚间本无所事事的阿行,也有了节目,也加入了恋爱的行列中。不过,他和小华在晚间幽会时,总让人觉得会三心两意,何解?别人幽会都陶醉得不知天地,而他却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当他们从村外回来时,却能够手捧一只大大的穿山甲!这穿山甲现在是一级保护动物,但当年谁也不会愚蠢到把它放回山林的,当然是够知青们美美地吃上一顿的。阿行回广州后,没有和小华继续下去,而是娶了曾和阿德爱过的小英,这也是出乎意料的结局。

   这几对知青恋人,当然还有其他的配对,组成了坡塘队的恋爱大军。这应该是正常的事,是好事,如果数十位年轻人朝夕相处而老死不相往来,那就太可怕了,肯定都心理变态了。在这里,也要感谢坡塘队的领导和老工人们,他们对知青们的相爱,都采取宽容的态度,而不会扣上一些不着边际的“大帽子”。由于有了爱,使得不少知青们在艰苦的环境之中有了某种精神寄托,彼此之间能够互相照顾,尽管那种爱可能如王志文和江珊所唱的那样,是“糊涂的爱”,是“苦涩的爱”。

                           (十七)

   由于有了爱,他们生活的方式也有所改变,生活的色彩也有所增添了。白天劳累了一天,如果晚上依然无所事事,或只是打牌下棋吹牛,那也实在乏味;有了爱,他们就可以在吃过晚饭及洗涤干净后相约外出,或漫步于公路,或谈心于草地,或拥吻于林间……在此,我还要再次感谢当时那“良好的治安环境”,如果时时歹徒出没,处处暗藏杀机,那知青们连这点安慰和乐趣也会被剥夺了。有了爱,即使晚上要开会学习,也还是可以忍受,开会学习期间,可以想象着,期待着会后那幸福的半时一刻的相对。

   如果遇着下雨的、寒冷的晚上,岂不是苦煞恋人?这倒不必担心,恋爱中的人,总会有办法的。男知青那大宿舍,环境总是乱遭遭的,蚊账歪挂,被子零乱,衣衫滴水,鞋袜四散,多种气味混杂,让人难受。且男知青往往不修边幅,赤膊者有之,穿底裤者有之,女知青不便也不敢踏进这样的环境。而旁边的女知青宿舍则不同,女孩子毕竟爱清洁、爱整齐,由于人少些,她们的宿舍相对也宽敞一些,她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处自己的小天地,收拾得干净利落,并富有女孩子的特点,如安放一面梳妆镜,摆着一瓶野花等。

   女知青宿舍,当然男知青是不便随意进出的,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当你和某一位女知青好上了,而又得到其他女知青的认可,那么,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进入她们的“闺房”。阿兴当然不是第一位进入“闺房”的男知青,当他在某一个晚上,在小红的邀请下,进入女知青宿舍时,他感到战战兢兢,心跳加速,头不敢抬起,目不敢斜视。当他坐到了小红床边的那把木椅时,紧张的情绪还未能立即消失。女知青们的家档,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就是床边的一块水泥板,那是她们的桌子。当阿兴坐了那把椅子,那么小红就只能坐在床上,靠在墙边。桌上的小煤油灯,便是他们照明的器具。当他们相聚在一起时,别的同伴都会很合作地给予方便,给他们留出较大的空间,让他们的切切私语不至于担心隔墙有耳。当然,在适当的时候,小红就提醒阿兴该离开了,免得影响其他女知青的休息。

   如果只有一对恋人在室内倾谈,那还不算特别,有时,会出现两三对,三四对,在女知青宿舍的几处角落,微弱的煤油灯光半遮半掩着几对恋人,彼此互不干涉,那情景也颇为有趣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道“温馨的风景线”。男知青到晚间往往会肚子饿,他们的女朋友往往会用煤油炉煮一点食物,如鸡蛋糖水等。试想想,在那下雨的冬夜,两位年轻的恋人在油灯之下,共喝一盘鸡蛋糖水,彼此不时眉目传神,那情景相信是会长久难忘的。每当出现这种多对恋人在宿舍制造“甜蜜”之时,那些暂时还没有男朋友的女孩们,或到老工人的小伙房去煮食,免得自惭形秽,顾影自怜;又或者聚在一起,高声谈笑,以掩盖内心的骚动。

   一位男知青,于雨夜或冬夜里能够获得与女朋友在宿舍中膝足谈心的机会,该是很满足了。当然,如果有些建设性的活动,那就会更加好吧。阿兴与小红,也曾想到了这点。某天晚上,当阿兴来到小红的床边时,只见她斜靠在墙上,就着油灯在看一本小书。

   “看什么书?”阿兴问。

   “英汉词典。”小红说着,把书合上。

   “你在学校学过英语?”

   “学过,但学得不好,现在又忘光了。”

   “我自学过,懂得一点皮毛而已。”说到英语,阿兴又惭愧了,迁居坡塘队后,由于环境改变,又有艳遇,人变得懒散而中断了学习。

   “真的?”小红很感兴趣,“那你可以教我吧?”

   “不可能吧,你都读到初三了。”

   “可我真的忘得差不多了。”

   “大家一起学吧,”阿兴有点伤感地说,“你到了香港也会有用的。”

   “我不是为了……”小红连忙申辩。

   阿兴自知说得不得体,赶紧解释:“大家都会有用的,大家都会有用的!”

   于是,在他们的生活当中,又多了一项有益的工余活动,阿兴用一个小本子,抄上一些常用的单词和对话句子,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工间休息,就拿出来辨认和朗读,如果那天与小红做同一工种,则与她一起学习。晚上如果不是外出,则他们在宿舍中除了谈心,又多了一项学习内容,感到日子充实了许多。

   一天晚上,阿兴提议:“听说香港人都会有一个英文名字,你也应该起一个吧。”

   小红不愿提到“香港”这样的字眼,不屑地说:“我又不是香港人,不要!”

   “你迟早也是的,我给你起一个吧。”

   “不要,不要!”

   阿兴不管她的反对,托着腮思考起来。一会,他说:“有些老工人叫你黑牛,不如就叫Black Cow吧!”

   “不!你作弄人!”小红似乎很生气,要捶打阿兴。

    阿兴又笑着说:“你的身材比其他女孩子都壮实些、健美些,不如就叫Lorry吧。”

   小红似乎觉得不难听,问:“中文什么意思?”

   阿兴平静地回答:“卡车。”

   小红又不高兴了:“不!你坏!还是作弄人!”

   虽然如此,但此后,阿兴给小红写点便条之类,就称她BC,而小红也默认了;她给阿兴写些什么,以及后来写的信,都用了Lorry这个名字,这大概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吧。

                      (十八)

     1973年11月,刮了一场第十四号强台风。这台风在海南岛的琼海县登陆,横扫海南后,进入雷州半岛,又造成极大的破坏,他们辛辛苦苦栽种的橡胶树被刮断了不少,即使并不想“以场为家,扎根边疆”的知青们,看着也觉心疼。由于每年都有数次强台风光顾,又使人怀疑,雷州是否一个适合种植橡胶的地方。对于阿兴来说,他无能力也无兴趣去探讨这类问题,他的心只装着小红一个人。

   前面我们提到,阿兴为了取悦于小红,使她有点阅读的东西,居然不自量力地写起小说,而且还写了两部。后来,返归广州,继而到宣传队,写作也就中断了。从宣传队回来后,又重入温柔乡,意志有点消磨。不过,他始终记住,要写点东西慰籍小红的。

  他又胡思乱想,要构思一部什么。不知是否受到《基督山伯爵》、《牛虻》的影响还是巴尔扎克等的启发,他居然想到要写一部以19世纪欧洲的法国为背景的小说,那做法,就象现在的张艺谋等,可以随意“戏说”而不必负任何责任。于是,他开始构思并写作一部叫《卡伯尔.克弗里》的小说。光看那个名字,就似乎高深莫测,而他,正是想拉大旗作虎皮,天马行空地乱写一通。如今,他已完全说不出书中的内容了,只是朦胧地记得是通过一位青年的遭遇,反映善恶恩仇。在没有文化的年代里,即使这样胡编乱造的故事,也能使得小红她们得到片时的欢乐的。写罢这部数万言的小说,阿兴还吟了一首《杂感》的五律诗:“光阴如逝水,倏忽廿年余。不为封侯相,唯求食肉鱼。今朝淋白菜,来日种红薯。夜半无眠睡,孤灯乱写书。”

  进入12月,阿兴又觉手痒,当然,也知道小红等无书可读了,于是,又想入非非。小红申请赴港一事,似杳无音信,常使她陷入苦恼,阿兴想安慰小红思亲之苦,这回,打算大胆地将故事的背景放到了香港,当然,时代背景还是二三十年代。也许又受点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影响,或者还有印度电影《流浪者》的启发,他想到主人公应是一位流浪的青年音乐家,他从内地流落到香港,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贵族小姐,于是两人便产生恋情。其后又出现不少波折。这情节在今天看来真是土得掉渣,但在当时也属新颖。阿兴又想到,前三部书,都是小说,这一部,要来点突破,他决定用电影文学剧本的形式来写。老实说,他对这一形式并不熟悉,但凭着他的一点小聪明,以及肯动脑筋,也居然想象到大概的写法,他那些文化并不很高的读者,是不会挑剔出多少破绽的。由于是电影的形式,又是写到小红她们感兴趣的香港景物、青年男女、恋爱故事等,深受小红等的喜爱。天天要追着下文,与现代观众每晚追看电视连续剧的情景相似。

   某一天晚上,他们在宿舍谈心,小红忽然问道:“昨天写浅水湾那一段很好,你怎么写得那么逼真?你去过吗?”

   阿兴微笑道:“我哪里去过!不过是乱写的,我想,凡海湾大概都是那样的吧。”

   小红说:“我觉得很象。”

   “你怎么知道象?”

   “我看过照片的。”

   “等你以后去实地看了,你就会知道我是乱写一通的。”

   “就算乱写也很不错了。对了,今晚,你要他们怎么样?”

    每当讲到这个话题,小红就会岔开,她不想让阿兴同时也不想让自己过多地感受到分离之苦。

    “你希望他们怎么样?”

    “看你的意思,好象要把他们拆散。”

    “难道他们还能结合吗?”

    “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小红的良好愿望大概不能打动阿兴的铁石心肠,到头来,他将一对苦命鸳鸯拆散,似乎还落得很悲惨的下场,又让姑娘们哭了一夜。

    风风雨雨,又迎来了1974年的元旦。那天应该是放假,男女知青们聚在一起煮食,当然又喝了一点酒,阿兴又诗兴勃发,吟了一首《元旦抒怀》的七绝:“岁月无情似逝烟,花开花落又期年。功名未立心先老,遥望斜阳坠岭边。”晚上,他们又幽会于村外,阿兴拥吻着小红,真情地说:“我们到农场已踏入第六个年头了,希望新的一年,你会有好运气。”小红眼中充满泪水,喃喃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元旦过后,阿兴又不安份了,他已经写上了瘾,欲罢不能。这回,他又想写一点什么?这天晚上,他和小红在宿舍中谈心。谈着谈着,他们谈到了过去看过的“反特电影”。由于“以阶级斗争为纲”,过去的破案电影几乎都是“抓特务”的,故称“反特电影”。他们谈到《羊城暗哨》,谈到《国庆十点钟》等。接着,他们又谈到侦探小说,如《福尔摩斯探案》等。小红忽有感慨地说:“现在有一部这样的电影或小说看就好了。”这句话提醒了阿兴,他当即说:“我写一部给你看!”小红不相信地说:“你有这方面的知识吗?”阿兴说:“试试看。”之后数天,他又进行构思,最后想到了以一宗谋杀案开头,而死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这种构思与现代的大多侦探电影和小说不谋而合,只是当时还没有想到“浴池里的女尸”“卧室中的双尸案”等富于感官刺激的情节,而只是如此设计:某市有一家“兴隆旅店”,某日,一位女住客离奇地死去,于是,警察展开一连串的侦察和分析,当然,其间引出了若干可疑的人物。但是,写着写着,他却陷入了困境,不知如何理清那些线索,不知如何安排内中的情节,由于现炒现买,更出现了一些矛盾之处或难以自圆其说的段落。于是,大概在半月之后,阿兴沮丧地对小红说:“看来,还是你说得对,我的确缺少公安侦察方面的知识,小说写不下去了。”小红笑笑说:“没关系,鲁迅也说过:写不出不要硬写。”这部叫《兴隆旅店》的侦探小说,就这样流产了。当然,这是阿兴唯一的流产作品。

   虽然《兴隆旅店》流产,但阿兴一停下来即手痒,于是,在那年春节前后,他又陷入胡思乱想。这回,不知是否受到法国电影《塔曼果》的影响,他居然想到了海上,想到了澳洲,想到了商船,想到了海盗……于是,一部命名为《波特号商船》的电影文学剧本在酝酿,继而在写作中。现在他朦胧地记得,剧本是写一艘从英国驶往澳洲的商船波特号,在太平洋海域上遭到了海盗的袭击,一位准备赴澳洲与情人会面并结婚的英国贵族小姐卡菲小姐也在其中,后来经过一番艰难曲折,终于获得大团圆的结局。这真是“人有多大胆,笔有多高产”,仅仅坐过一回现代海轮从广州到湛江的阿兴,居然胡乱虚构十八世纪海盗船与商船的争斗,这胆大包天所写出来的东西,除了可以欺骗一下那些反正无书可看的、又比较幼稚的女孩子之外,实在找不出半点思想性和艺术性,还是不谈也罢。不过,他的确也是用了不少心机的,就连中国与越南在西沙群岛上发生战争,也干扰不了他的思路。

   当时间进入了4月时,阿兴又思绪难安,他又想动动笔了,但是,写些什么好呢?在与小红的一次闲谈中,小红提到电影《护士日记》,她说很喜欢王丹凤在电影中所演的女护士,可惜那电影已打入冷宫。阿兴也喜欢王丹凤,他觉得电影的构思也不错,一个以男人为主的建筑工地,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那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的确可以演绎出许多动人的情节的。他想,写了那么多部所谓的小说和电影文学剧本,都是写旧时代的或外国的内容,实在缺少时代气息,何不也弄一部现代的电影剧本?本来,创作的源泉来自生活,阿兴本应写写他们“战天斗地”的火热生活,写写他们决心扎根边疆的“豪情壮志”,但是,他又偏偏没有这方面的感觉,绞尽脑汁也挤不出几行字来。于是,他又天马行空,想来想去,竟让他想到了淮河,想到了治淮工地,在这个工地上,他邯郸学步,也安排了一位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的女医生……当然,与她相遇并最终擦出火花的,一定少不了一位治淮标兵,一位英俊的男青年……当然,他也不忘“以阶级斗争为纲”,似乎也在戏中安排了暗藏的特务搞破坏,最终被揪了出来等。总之,这部电影文学剧本写写停停,似乎费了一个月,它的最大成就,就是获得小红的几声赞扬,她说:“也还不错,有点情节,尤其那个特务隐藏得很深,我开始还看不出来呢。”

   到了6月,天气炎热,小红时因皮肤起红疹而不得不休息,这正需要有东西可看。于是,阿兴又要动脑筋了。这一夜,他坐在床上,靠在墙边,一面驱赶蚊子一面构思。他想,写了那么多,还没有写过以广州为背景的。广州是自己的故乡,写起来应该得心应手吧。他又要回想一些写到广州的小说,他想到了王谷柳的《虾球传》,又想到了欧阳山的《三家巷》……想着想着,似乎有了一点启发。于是,他在稿纸上写下了“风雨花城”四个字;于是,一部题为《风雨花城》的小说又动笔了。他依然不敢以现代为背景,依然写到旧社会,写到一家人,主要是姐弟俩的遭遇。即使那姐弟俩的遭遇多么悲惨,都是旧社会逼的,说不定还可以用作“忆苦思甜”的材料呢。这部很长的小说,可以陪伴在病床上的小红度过那难熬的夏季。

   从《桃源村》到《风雨花城》,阿兴在一年内利用工余时间居然写出了近十部作品,即使是粗糙不堪的文字,单从字数上来说,也是值得赞一句的。对于这些作品,他只看作是爱情的结晶,它们能起到急功近利的作用,即娱悦小红的作用,那就足够了。这些作品,都经小红装订好,传到其他生产队,传到海南岛,传到广州市,最后灰飞烟灭,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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