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风飘处处闻(第一部)
(六)
自从阿潜提出买琴学琴后,他俩似乎感觉到眼前出现了一道曙光,阿兴那夜都没有睡好,老是想着这事。
次日早上。阿兴来到阿潜家。阿潜早已在等候,人也显得特别精神。于是,他们一起去琴行。说起琴行,其实就在中山五路的昌兴街口即有一间,他们进入琴行,很快得知小提琴的价格有高有低,优质的琴必然价格高,不是他们可以问津的;他们的眼睛,同时盯在了20元的那种。他们让售货员把琴取下,装作很内行的样子,左瞧瞧右看看,尽管那种琴的音色不知怎么样,但样子却很诱人,咖啡色的琴板光光滑滑,对称的木纹清晰可见,弓子直挺,弓毛洁白,甚至那松香,也发出好闻的气味。
回到阿潜家,两人觉得,那种20元的可以想办法买下。所谓“想办法”,是因为当年那20元,大概相当于现在的1000元吧,并非随时可以拿得出的。阿兴有点为难地说:“我要回家问问父母呢。”阿潜说:“你先回家看看情况,钱不够我叫家里帮忙。”
阿兴知道,阿潜家虽没有遭难,但单靠他父母那一点工资,要供四个子女读书生活,绝不会是很宽裕的,还是要自己解决。
晚上,他把这事向父母说了,母亲当然不同意,她想象不出在这个困难时期,为什么还要花钱去买一件只是供娱乐的器物。父亲沉默了一会,说:“不上课了,学点乐器也好。”毕竟父亲是个文化人,知道琴棋书画乃是高雅艺术,自己已彻底完了,起码政治上已难以翻身了,也想儿子有点出息。于是,他从一个柜子中的很隐蔽的一处角落里,拿出了20元钱,郑重地交到了阿兴手中。阿兴也知道这20元钱对家里生活的重要性,更感到父亲对自己的关怀。
次日,阿兴再到阿潜家,得知阿潜也顺利地筹到了20元钱。于是,他们一起去找杨多多,再一起到琴行。多多挑了两把琴,反复地拉了近半个小时,最后说:“音色硬些,还过得去,拉上一段时间会好些的,就买这两把吧。”就这样,在多多的帮助下,阿兴与阿潜各买下了一把小提琴,高高兴兴地回到阿潜家。由于他们抱了两把崭新的琴回来,惹得阿潜的父母以及兄妹都来围观,他俩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两把散发着油漆香味的闪这亮光的小提琴躺在盒子中,大家不禁啧啧称赞。父亲说:“琴买回来了,就不要只当个摆设,要认真学会它。”母亲说:“多多,你要教教他们啊!”多多说:“我这段时间有空,可以教的。拉琴要有耐心,有恒心,要打好基本功,最先,要学会持琴的正确姿势,即如何正确夹琴和执弓,这要练习多天呢。”
于是,她作示范,教他俩正确的夹琴以及执弓的方法。把那小提琴用下颚和肩膀夹住,手肘往内弯曲,左手拇指轻轻托着琴颈,使它不往下掉,琴身保持平行,与身体形成45度角,双脚微微分开,形成自然站立的姿势,这些,并不算很难,他俩都是聪明人,一下就掌握了;而用右手的五根手指形成一个圆球状,控制着琴弓,也不算太难,他俩也一下就学会了。多多说:“就这样,你们练习几天吧,暂时不要拉弓,我有事要先走了。”多多走后,阿兴与阿潜仍乖乖地夹着琴而立。阿兴说:“练持琴的姿势也要练几天?不至于吧。”阿潜说:“还是要听老师的话,你没听过达.芬奇画蛋的故事吗?”阿兴心想,我有二胡的功底,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以学得快一些。
不过,五分钟后,阿兴觉得那琴渐渐下坠;十分钟后,阿兴觉得那琴难以夹得住了,因为他的下颚痛,而肩膀酸,他不得把琴垂下。这种情况,同样出现在阿潜的身上。这时,阿兴才感到,学拉小提琴,光是持琴,就比学拉二胡难!
其后的一两天,阿兴都到昌兴街,与阿潜老老实实地学习持琴的姿势。渐渐,他觉得,琴是夹得稳一些了,但时间一长,总会往下倾斜,因为肩膀实在酸痛。两天后,多多再来,检查了他们的姿势,表示并不满意,说:“夹得还不够紧。”不过,她又说了这样的话:“要夹紧琴身,必须左肩膀耸起,时间长了,必然很累,有一种东西叫肩垫的,可帮助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一个肩垫起码要5元钱呢。”阿兴他们面有难色。多多又说:“不过可以自己动手做的。”阿兴他们一听高兴了,说:“那我们自己做一个。”
于是,他们从多多处找来一个样板,知道了它的基本结构后,开始自己动手去做。做肩垫的工序如下:先弄来一小块五甲板,锯成一个弯条形,再在木板的中央边沿钻一个洞,系上橡皮筋,在木板的两边各弄上一块弯曲的小铁片;然后,弄来灯芯绒布和海棉,按照木板的形状,用灯芯绒布包着海棉,再通过强力胶水沾在木板上。这样,简易的肩垫就完工了。当他们把肩垫扣在小提琴的底板,通过两边的小铁片和橡皮筋,使肩垫与琴身固定,这样,再练习夹琴时,觉得肩膀不必耸得太高,真的舒服多了。
五天后,阿兴又不耐烦,他觉得老是练持琴而不让拉琴,那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拉一首歌?正当他要跃跃欲试时,多多又来了,她看了他们的持琴姿势,虽然还不大满意,但看到他们都有不耐烦之色,就说:“明天起,可以练习拉弓。”到了次日,她带来一册《霍曼小提琴练习教程》,说:“这本教程是我用过的,借给你们用吧。”他们翻开那教程,一看,都傻了眼,全是五线谱的,他们都不会!多多说:“不会看吧,不要紧,慢慢学,由浅入深,就能熟练了。为了调准音,你们还要买一个定音器;为了看谱,又得买一个谱架。”由于这两样东西无法自己做,他们只得买下来,幸而不算太贵。
晚上,多多又来到昌兴街,她教他们怎样把小提琴的四根弦定出G、D、A、E的音高,因阿兴拉过二胡,他一听,乐了,这和二胡的定音是一样的,弦与弦之间相隔5度音,这容易。
教完调音之后,多多开始教他们拉E弦的空弦。多多说:“拉弓要从弓根拉至弓尖,再从弓尖拉至弓根;拉弓要有力,尽量避免发出噪音;弓子要和码子平行,不要歪斜;眼睛要看着琴谱,不应盯着弓子或手指;心里要打着拍子,要有节奏感……”
多多所讲的,阿兴都明白,因为这与拉二胡是几乎一样的。于是,他很自信地拉弓,果然动作比较规范,拉出的音也不难听。然而,阿潜则不一样了,弓子歪斜无力,拉出的音飘浮刺耳;也难怪,刚刚接触乐器,除非是神童,一般都是这样的吧。
E弦的空弦,本身也是乐谱中的一个音符,是个全音符,在拉空弦的同时,多多告诉他们,要在心里数着或用左脚的脚尖打出四拍,这样才能平均地用一全弓拉出。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第一个晚上,他俩就是反反复复地一起拉那个E弦的空弦音,不是音色晦涩,就是时值不够,总不尽人意。多多说了,没有十天半月,是拉不好这个音的。
两把小提琴同时在一间不大的屋内拉奏着同一个音符,诸位可以想象一下,屋内的人能忍受得了才怪!幸而多多教了一个方法,用一只木夹子,夹在码子处,声音就会减弱,如同一只弱音器,他们真的这样做了。不过,即使“弱了音”,也还是很刺耳的,所以,阿兴也很不好意思,怕吵着了他人。但是,很快,他看到阿潜的父母用宽容的表情欣赏着他们的练习;大哥开始皱着眉头,但不久即自顾自看书,眉间也展开了,他是学物理的,应该最懂得量变到质变的原理。二哥和小萍,开始时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但很快就觉得耳朵难受,躲到自己的房里去干自己的事了。曾经有几次,阿兴停止拉琴,走到阳台上往四周望,看看有没有哪家的人会大声抗议他们的噪音,但他看到昌兴街内静静的,偶尔有些人在街内走动,似乎谁也不打算干涉他们的练琴,渐渐,阿兴也心安理得地大力拉奏了。
(七)
由于学拉小提琴,阿兴和阿潜都有了一种精神寄托,有了生活乐趣,白天,阿兴常到昌兴街练琴,而晚上,则是雷打不动地于7点半钟即出现在阿潜家的客厅。现在,那客厅又多了一项功能,就是成了他们的“琴房”。每晚7点半钟,他们就支起谱架,放好乐谱,开始练习。虽则是两人共用一份乐谱,但并无大碍,反而互相促进,取长补短。阿兴原来仗着有拉二胡的底子,以为可以学得比阿潜快,但阿潜是个极其聪明之人,音乐的悟性也高,不几天,他就与阿兴并驾齐驱,不分彼此了。阿潜的父亲总喜欢慈祥地坐在那张红木椅子上,右手轻轻打着节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弓子一起上落。
数天后,他们的弓子已控制得比较平稳了,所拉出的音已显得比较厚实了,全音符与二分之一音符也区分得很明显了,他们的手指痒痒的,总想按在琴弦上,让它们发出美妙的乐声。但他们也很自觉,记住多多说的话,要老老实实拉好空弦音,否则欲速则不达。
就在他们心痒手痒之时,这天晚上,多多又来到他们的“琴厅”。多多说:“很对不起,我明天就要回学校。学校要成立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要到各地演出,我不能教你们了。不过,你们完全可以自学的,你们都很聪明。”
听多多这么说,他们黯然了,多多虽赞他们聪明,可以自学,但刚刚开头就缺了老师,困难总会是许多的;既然多多有这么一个“光荣的使命”,也没有理由不让她去的。这一夜,多多尽量讲了不少五线谱的知识,如谱号、各种音符、升降调、休止等;讲了乐谱中的一些符号,如拉弓、推弓、连弓、上半弓、下半弓等;讲了一些练习的方法,尤其教了他们手指按弦的正确姿势以及如何与弓子的配合。
就这样,这两位青年人,一开始学琴就遇到了没有老师的困难,命运安排他们要走“无师自通”的道路了。阿潜说:“不要紧的,只要我们多钻研,多练习,肯定能学好的。”于是,次日,他们左手的食指正式按在E弦的F音上,琴弓拉出了由他们左右手配合制造的第一个音。
练琴其实是一种很枯燥乏味的动作,那些练习曲也谈不上好听,然而,不经过这个阶段,也就不可能奏出美妙的音乐。他们天天重复着几乎相同的动作,要把他们练琴的经过详细写出,既有困难,也无必要。我只能用概括的手法告诉读者,他们两位不仅聪明,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耐心,有恒心,有信心;他们遵守着循序渐进的原则,本着一步一个脚印的做法,终于翻到了《霍曼》的第二页、第三页……他们的左手,按下了食指后,再按下中指,再按下无名指,最后,艰难地按下了尾指。当他们四根手指都能按弦时,他们已掌握了连同空弦在内的五个音了。不要少看这五个音,它们是其后数个数十个数百个音的基础,就是这五个音,他们已经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拉得基本准确,拉得不那么刺耳。某天,老父亲也称赞道:“嘻,有点象样了!”整天捧着书本的大哥,有一回也抬起头,说:“比我预计的学得快些。”二哥和小萍,也经常投来羡慕的眼光,不象开始时老爱躲到自己的房里。阿兴和阿潜这两位年轻人,终于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
当他们把E弦上的五个音都拉熟练后,他们开始拉A弦上的音。由于有了前面的基础,他们的进度加快了;由于掌握了两根弦九个音,他们所拉的练习曲变得复杂了些,也似乎动听了些。又由于A弦上的音不至于太刺耳,更增加了他们的自信,他们知道,烦扰别人耳朵,让人生厌的可能性又降低了一点。A弦之后,接着就拉D弦上的音。这是更浑厚悦耳的琴音,让人听起来会舒服。当他们又增加了四个音时,那练习曲的旋律也显得更复杂些,一些节奏明快的曲子开始飘荡在屋内,再飘出窗外,飘到了街巷中,融进夜色里。G弦,是四根弦中最粗的那根弦,也是最难拉的一根弦,原因是,拉G弦时,你必须让手肘更往右扭,你才能按得着和按得好那几个音,但是这点困难已难不住他们了,在经过几天的“强化训练”后,他们的四根手指已经能够轻松自如地按在他们想按下的位置,并形成一个个低沉厚重的音,与其他的高音组合成抑扬顿挫的乐曲。
这是他们练琴的进度和情况,如果再照这样往下写,那就会很乏味了。我们不如转换一个内容,或许可以起到调剂神经的作用。应该说,他们白天的练琴是宽松的,而晚上,则是雷打不动的,如同在学校上课一样。从7点半到9点半钟,他们认真地、一丝不苟地、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每晚,总会有一点收获;当练习结束后,阿兴或坐一会,与阿潜或他的父母兄妹谈谈话,或与阿潜到外面散散步,这两者,我都不写了,我要写的,是他们有时的“口腹享受”。
广东人喜爱“宵夜”,晚上总想吃点什么,他俩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他俩还是学生,囊中羞涩,无法晚晚“宵夜”,但只要有可能,他们也想享受一番。他们“宵夜”的方向,是最明确不过的,就是在中山五路新华电影院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小食店,那里的鸡粥最诱人,大概一两毛钱一碗。他俩练完琴后,如果能在口袋中摸到一点钱,即散步至此,坦然坐下,叫店小二端来鸡粥两碗,然后慢慢地、美美地享用,直到把最后的一粒粥米啜下肚,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当然,吃鸡粥之际,也是他们思想交流之时。
某夜,他俩又来到这食店,同样是要了两碗鸡粥,趁热吃着。
阿潜边吃边说:“今晚的鸡粥特别好味道!”
阿兴说:“我觉得差不多,可能你肚子饿吧。”
阿潜:“如果钱多些,我要吃两碗。”
阿兴:“如果有钱,也应留到明晚吧,细水长流呀。”
阿潜:“人生最大的享受是什么?”
阿兴:“你说是什么?”
阿潜:“就是象现在一样,拉罢琴,与一知音共享此鸡粥。”
阿兴:“我还以为是与一红颜知己共享呢。”
阿潜:“红颜知己暂且没有,不过我觉得红颜知己比不上你这位知音吧。”
阿兴:“难说,日久见人心,我们走着瞧吧,看看以后你有了红颜知己,还会不会与我共享鸡粥。”
阿潜:“我很希望这种局面快点结束,我们能回学校上课,但又很留恋现在的状况。”
阿潜:“这实在不错,但也不容易得到,我们现在这种状态,不知能维持多久。”
阿兴:“现在这状况,其实很无奈的,我们应该是在学校读书的。”
阿潜:“我可不管那么多,每天学琴,看点世界名著,也不算虚度。”
阿兴:“还是恢复正常的好,我们应该升上高三了,将来能考上大学,象你大哥一样,才是正途呢,现在,总觉得是不务正业。”
阿潜:“这局面,我看一下子也收拾不了,以前是文斗,现在发展到有武斗了。”
阿兴:“战斗队的同学多次叫我参加活动,我推辞了,他们说我当‘观潮派’,还给我起个绰号做‘观潮’,我也不计较了。我觉得,现在已分不清忠与奸,也没有道理可讲,大家发展到动武了,我还是回避为妙,‘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
这两位年轻人,一边吃着鸡粥,一边低声地谈着“国事”,一副无奈困惑而又忧国忧民的样子。也难怪,由于他们置身于“革命”之外,反而头脑会清醒些,觉得本来好端端的国家,不知为什么弄到学生之间、民众之间进行骂战和火拼,如果发展下去,必然会给全民族带来大灾难。
吃罢鸡粥,阿兴与阿潜分手,独自回家,不要以为没有什么可写的,有些事也值得一提。从昌兴街到阿兴住的越华路,其实并不远,现在的中国,算得上太平盛世吧,但也不时有歹徒出没,趁着夜晚抢提包,扯项链什么的,不过在当时,阿兴倒不必担心这些,因为“无产者最无畏”。阿兴最担心的,则是马路上突然会有一辆或几辆卡车经过,车上站满了身穿军服的“红卫兵”,他们或喊叫着,或警惕着,冲锋枪都指向四周,显然是去参加什么“革命行动”的。每当遇到这样的情景,阿兴总是预先躲在一棵路树后,待卡车呼啸远去才敢露面,因为有时,车上的“红卫兵”会手痒,会突然向天或向某个方向发射一两颗枪弹的。如果不幸被击中,被打死,那就太冤枉了。由于晚上并不安全,阿兴的父母总是劝他不要外出,但阿兴已经“走火入魔”,欲罢不能,就“唯有牺牲多壮志”了。
(八)
当一个人专注于某一项事业,他的成绩总是显著的。就如阿兴和阿潜,由于学校停课,他们不能也不敢参与那些“革命行动”,反而使得他们有充裕的时间,一门心思放在学拉小提琴上。他们俩都是18岁的青年,按理早已过了学琴的最佳时机,要想学得好也难,但有道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大器晚成”,他们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竟也渐入佳境,即使不懂音乐的人,也能慢慢听出他们拉些什么,而且还觉得有点儿悦耳呢。
这天晚上,他俩依旧在练琴。门开了,小萍从外面进来,在她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位姑娘。
“这是我的同学,叫小婉,听说你们在学拉琴,想来听听,可以吗?”小萍说。
两位青年人正专注地拉着,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于是,小萍和小婉坐在椅子上,专心地看着并听着他们练琴。当时,如果有旁观者看着这一情景,将它拍摄下来,那肯定是很动人的。不是吗?两位男青年在站着拉琴,眼睛盯着乐谱;在他们的对面,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应该说,是一幅充满着青春气息的照片吧。
现在有不少男人的活动,都要弄一些“宝贝”来助兴,如“篮球宝贝”、“足球宝贝”等。对于阿兴和阿潜来说,眼前这两位,也可以说是“音乐宝贝”吧。只可惜,在当年,他们对事业太专注了,竟然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他们只管自己拉琴,完全弃两位女孩于不顾。又或者,他们都没有现在的男孩那么早熟,他们可能太“晚熟”了,还没有养成见了女孩即第一时间扫描入眼的习惯。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两位小女孩,都是初二级的小女生,他俩认为,与她们实在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的,因此,并不屑于多顾。
其实,就在那天晚上,他们都犯了一个大错误。小萍带来的同学小婉,是一位很可爱的人儿,首先,他长得细皮嫩肉,那脸蛋儿似乎一吹即破,这样的肌肤,放在当今,随时会担任某个化妆品牌子的代言人,不一定轮到关芝琳、林心如、周迅等亮相。她的双眼不是很大,甚至不很明亮,但带着一种驯服的羞涩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一种爱怜的感情。她的鼻子和嘴唇都长得好看,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象一位古代的仕女。如果当时开拍电视剧《红楼梦》,演林黛玉的怕不会是陈晓旭,小婉不用化装已得八分神韵。至于身材,在那个时代是很难看得分明的,因为衣衫一般都过于宽大,而且所用的布料也往往多于需要,不过,即使再粗心的男孩,也会从她的胸脯感受到她已有一股成熟的气息了。然而,所有这些,我们那两位拉琴的男青年竟然视而不见,甚至她什么时候离开也似乎不知道。
如果小婉只是偶然出现在那天晚上,以后即象流星一样消失,那也就算了,偏偏,此后的两个晚上,她都出现在昌兴街那客厅中,依然和小萍坐在一起,观看着并聆听着他俩练琴。不同的是,两位男孩在每一曲的间隙之中,有意或无意地,会瞥向前方一眼,但再多的言语是没有的,多么专心致志的好青年啊!
在第三个晚上,在他俩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同时垂下小提琴时,小萍说话了:
“哥,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阿潜问。
“我和小婉也想学琴。”小萍很果断地说,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们?”阿潜表示怀疑,“你们会有恒心吗?”
“当然有!”小萍还是很果断地回答,“你说呢,小婉?”
“我……”小婉说话了,声音细嫩而甜美,“我来这里听了三个晚上,我知道学琴会很辛苦的,但我觉得我能学会的,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阿兴觉得她很可爱,问道。
“因为我很喜欢听……”小婉羞涩地回答。
阿兴笑了,觉得她回答得很幼稚,但也很实在。不是吗?兴趣就是成功的一半,她喜欢听,就有心学,再加上以女孩子的聪颖细腻,怎会学不成?
“那你有琴吗?” 阿潜又问。
“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去买一把。”小婉这回说得很干脆。
“那你们什么时间学?总不能和我们一起吧。”阿潜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白天学,不会影响你们的。”小萍说。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不让她俩学琴,阿潜想了一会,说:“那好吧。”
“不过,”小萍说,“开始时你要教教我们。”
“可以。”阿潜以老师自居,回答得爽快。
听到这话,两位姑娘高兴地搂着脖子,拍起手。
就这样,阿兴和阿潜的琴声,引来了两位姑娘也来学习。白天,她们老老实实地从头学起,就象阿兴他们开始那样。不同的是,现在他俩已变成老师,有能力指点后学者了。到了晚上,在他俩练琴的时候,两位姑娘很多时都坐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的动作,从中学习点什么。古人说,“红袖添香夜读书”,是男人最希望的温馨场面,他们俩,可以说是“姑娘侧畔听琴声”,虽然不可比,但总算是一件雅事吧,至少有益而无害的。
开始那几天,两位姑娘似乎都显得很笨拙,夹了一会儿琴即喊下颚痛,肩膀酸,弓子也拿不稳,即使拿住了手腕也不能灵活转动。其实每位学琴者都是如此的,阿兴和阿潜,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初学者采取了蔑视的态度。不过,两位姑娘还是忍耐着,尤其是小婉,表现了林黛玉式的“寄人篱下”的心态,每次拉错了,都会粉面含春,眉目低垂,很礼貌地说声“对不起”,让他俩也觉得过分的指责和呵斥实在太不应该。
本来,有这样接触漂亮姑娘的天赐良缘,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你可以借机“手把手”地教,起码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扳动她们的纤纤手指,又或者可以显示出怜香惜玉的男子汉风度,甚至既教拉琴也趁机谈恋爱,何等的罗曼蒂克!但是,那两位年轻的“教师”,这一切都没有做过,大概也没有想过,可能他们的心智尚未成熟,还不解风情;又或者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屑于“乘人之危”或“暗度陈仓”,干些并不很光明正大的事。我不知他俩的“晚节”如何,但他们的“早节”,实在是无可挑剔的。
尽管作者在赞叹他们的“早节”,但有些细心的读者看到这里,对以下的情节如何发展,心中已猜到八九分了。两位男主角出场不久,现在则轮到两位女主角出场了,不用说,按照最正常的发展,肯定应该是阿兴爱上了小萍;而阿潜则爱上了小婉。郎才女貌,海誓山盟,无非又落入“什么色生死恋”的俗套吧。不过,有些读者认为,如果要小说买得钱,这样处理还不够好,应该是:阿兴和阿潜同时爱上小婉(小萍只作陪衬),小婉则夹在两位情人之间,苦恼、周旋……于是,兄弟俩明争暗斗,反目成仇,最后涉及到派系大火拼……
上述两种写法,我是完全有能力驾驭的,不然的话,我这个“作家”也浪得虚名了。但是,我的当事人反复强调,要尊重历史,要尊重事实,不能“戏说”,更不能“胡说”,所以,尽管我也认为上述两种处理都是很不错的,都可能具有震撼性的,但是,离开了历史,离开了事实,也就没有意思了,起码对于委托我写这个故事的朋友来说。所以,我只能按照他们提供的情节,继续写下去。不过,读者也不要失望,不要以为没有爱情的成分,下面一章,马上就涉及到了。
(九)
就在阿兴学拉小提琴,正学到兴头,也即学到第二把位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阿兴的父母把他叫到身边。
母亲说:“你现在天天去学拉小提琴,我们不反对,但小提琴能当饭吃吗?”当年作母亲的,眼光就只有这么样,不象现在的父母,花大钱让儿女学这个琴那个琴的。
阿兴知道父母有所安排,就问:“那我该怎么办?”
母亲说:“你不如跟你的哥哥学做木模,将来也有一门手艺。”
父亲也用嘶哑的声音说:“算是工人阶级。”父亲本是个文人,现在意识到工人阶级的重要。
阿兴的哥哥原来是一位1949年参军的军人,后来复员当了国家干部,但在“反右”斗争中受上司株连,也成了右派,被发配到边疆“劳动改造”。1963年,他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却没有正式的工作,什么苦力都做过,最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父母得知他们的一位工友的儿子做机械木模,收入较高,生活不错,于是,阿兴的哥哥便拜他为师,也掌握了非一般木匠能掌握的机械木模的制作,处境渐渐好起来。
对于父母的安排,阿兴感到很无奈,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双手,那十指虽不算完美,但也长得细长灵巧,应是用来拉乐器的,而父母却要它们去握斧头,拉大锯,推刨子,凿榫眼……这实在是难以想象;此外,他脑子里装着的,已是巴哈、海顿、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斯特劳斯等,而现在要他去计算和判断那些木料的长短,墨线的曲直,板面的糙滑,榫眼的宽窄,并去制造出一个个模型,又是难以接受的。不过,家庭环境已经如此,要为将来着想,他毕竟是个孝顺的儿子,于是也就答应了,白天去学做木模,晚上才去拉琴。他把这事告诉了阿潜,阿潜除了表示惋惜外,也觉得不应违背正在受苦受难的老人的愿望,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阿兴的哥哥已经结婚,搬到另外的地方居住,而阿兴学做木模的工场,也就是哥哥的住所。阿兴的哥嫂住在一间已很旧的大屋里,大屋共两层,他们住在第二层,所占有的面积,大概只能是大屋的二十分之一。六十年代初有一部电影叫《七十二家房客》,不知是否就在这里取景的。自哥哥结婚后,阿兴只是偶然来过这大屋,所以对这里的情况知之甚少。
这天,哥哥把他带到大屋,再把他安排在楼下进门的一个公共的小厅中,搬出工凳以及斧锯刨凿锤等工具,要他象达.芬奇学画蛋那样,学习做木工的最基本的手法。哥哥示范了一会,说:“我上班了,你自己先练习练习。”就这样,把阿兴留下了。阿兴感到无奈和孤独,但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拿起工具学着操作。
说阿兴孤独又有些不够准确,原来这间大屋内,有不少正在读小学和初中的小孩,如今都正“休学”在家,见到阿兴在小厅里学做木工,全都很感兴趣地围拢来,在观看及评论他的每一个动作,弄得他常常哭笑不得。不过,那些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也在他无奈艰辛的学艺过程中增添了不少乐趣,并且,他和他们很快就熟悉了。他问:“你们之中谁年纪最大?”“我最大。”“是他。”“是阿忠。”“是阿岳。”“是阿生。”“是阿玲。”……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嚷着。“不!”有一位小姑娘说,“是薇姐,她读初三了。”阿兴问:“哪一位?”“她现在不在。”
大概11点钟,阿兴“下班”;下午2点半钟再来到大屋,继续他的学艺。晚上,阿兴照常去练琴,不过,当他托起小提琴时,感到有点吃力;而左手的手指摁在弦上,觉得有点僵硬;甚至握着琴弓的右手,也显得十分不灵活,他感到很懊丧,倒是阿潜安慰他说:“慢慢就会适应的。”
第二天,阿兴还是很无奈地再来到大屋他的工场,继续着第一天的动作;第三天,也是如此。到了第四天,他来到大屋时,哥哥说:“你在小厅里干活,大家出出进进不方便,今天换个地方,你搬到黄姨的屋里做,我跟她说好了的。”于是,他们把工凳和工具搬进了小厅旁边的一处地方,进了一道木门,原来又是一个天地,里面有一房一厅,厅比较大,且没有什么家具,可以腾出一片地方来做工场。这时,阿兴见到了黄姨,她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面容慈祥,但身体看上去比较虚弱。阿兴连忙说:“黄姨,对不起,打搅你了。”黄姨笑笑说:“没关系。这里黑暗了一些,怕你会看不见。”阿兴观察一下,觉得也是黑暗了些,但这里够安静,不用受那些小孩的干扰,尤其不会阻碍住客的出入,好处还是多些的。
一个上午,阿兴都只是看到黄姨一个人,或坐或行,也很少主动和他搭话;阿兴由于与她不熟,更不便询问她的情况,所以,反而觉得甚是压抑,想想还是在外面和那些小孩子打打闹闹来得轻松些。下午,情况如是。到了4点多钟,接近阿兴“下班”的时间,突然,那扇木门被推开,传来了银铃般的少女的喊声:“妈,我回来啦!”阿兴连忙抬头,看到门前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她惊讶地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微张,显然是怔住了。这时,黄姨从房间里出来,表面怪嗔但显然内心高兴地说:“回来了?一去就这么多天!这么野性!”她看看阿兴,解释说:“这是晋哥的弟弟,借我们这里学做木工。”那少女方回过神来,与母亲一起进房间,边走边说:“是姨妈不让我走……”
(十)
当天晚上,当阿兴练琴时,似乎精神有点不够集中,并不算太难的乐段,他常常拉错,阿潜关切地问道:“干活很辛苦吗?怎么老是拉错?”
阿兴连忙解释:“不是的……这几段乐曲,弓法不好掌握……”
在回家的路上,阿兴反省自己,为什么这一个晚上,自己的状态如此糟糕?是什么扰乱了他的心情?……他一时也找不出原因。
次日上午,他又来到了他的“工场”。这回,他知道,在这个空间之内,不仅只有他和老妇人黄姨,同时还有一位少女存在,他的行为动作似乎应该更加注意,更加检点才是。
在黄姨的说话和称呼中,阿兴很快知道了那少女叫小薇;从她几度的进出中,阿兴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她身材不高,用小巧玲珑来形容很合适;她留着短发,右边系着一条辫子,这是当年中学女生流行的发型;她有着一张女孩们最希望得到的瓜子脸蛋,五官端正;尤其令人喜爱和心动的,是她的那双大眼睛,明亮有神采,用现时的词语,可称为“电眼”。不过它们并不显得“妖媚”,而只流露出“纯真”,让人从中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善良。她走路的动作轻快,没有声音,阿兴后来才发现,她是光着脚的。
一位姑娘家光着脚,除非是在某种场合,如果一般时间也光着脚,放到现在,是不可思议的,但在当年,也属正常。已经读到初三级的小薇,仍然光着双脚,一是可能家里穷到买不起鞋子,一是她的性格有点“放荡不羁”,而阿兴估计,应属后者。
无疑,这是一位让阿兴心动的姑娘!他不知怎样去描述这种感觉,总之,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在见到小萍和小婉时,也不曾产生过这种感觉,而按理说,后面二者,是更容易与之擦出爱的火花的。当然,我现在写文章,用了“心动”这个词,其实,当初,阿兴是不可能知道这就叫“心动”的,他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产生,而又无法清晰地知道是什么。
阿兴仍在学着锯、刨、凿等动作,似乎专心致志,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开始一心二用了。他除了注意木料的曲直之外,他还注意小薇的举动,如她煮早餐、买菜、洗衣、弄午饭……这是当年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做也应做的活。可惜的是,他没有什么理由主动和她说上一句话,而小薇,也不应主动和一位陌生的男青年搭讪的。
下午的情况,依然没有太大的改观,小薇躲在房内,虽然只是一块木屏障,阿兴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直到4点多钟,他才听到黄姨喊道:“四点多了,别再看书了,该煮饭了。”阿兴这才知道,小薇整个下午都躲在房内看书,当然,看什么书,他就无从知之了。
当阿兴要“收工”回家时,刚好小薇从也从外面厨房提水回来,阿兴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说:“我要走了,想打扫一下,请问扫帚在哪里?”
他说这话说得很轻,且心里砰砰直跳,唯恐黄姨听见,因为,几天来,都是他收工时扫地的,扫帚放在哪里他知道得很清楚,现在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幸好这话黄姨没有听见,而小薇听后,瞥了阿兴一眼,说:“我拿给你。”
当她把扫帚拿过来时,准备交给阿兴,但转念一想,说:“让我来扫吧。”
阿兴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但可能内心却乐不可支,他嘴上说:“不好,不好,让我来,让我来……”
但小薇已经利索地在扫开了,阿兴只得站在一旁,欣赏着她扫地时的优美动作,内心想组织一些话语,却一时“江郎才尽”,待到他似乎找到点话题时,小薇的动作已到了尾声——把那些木屑扫进垃圾铲中。
阿兴只得发出这一声:“谢谢!”
小薇的回答当然也是礼节性的:“不用。”
如果说,这一天毫无收获,用在阿兴的木工技艺上是恰当的,但用在他的感情进展上,就不够恰当了,起码,他和小薇已经有了两句的对话,第一步跨出了,第二第三步也不会太久了吧。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那一晚,阿兴拉起琴来也觉得特别顺手,似乎还有一股什么感情融进了琴声之中,使得阿潜也奇怪地问:“今晚你拉得很不错,为什么?”不过,他又忽然醒悟地说:“我说嘛,你很快就会适应的,现在是学木工与拉琴两不误了。”阿兴听到这话,只在内心发笑。
次日,阿兴又准时去“开工”。不知怎的,现在他已不觉得学木工是一件苦事了,他甚至要急于踏进那小巷中的大屋,然后再蹩进那大门右侧的略显黑暗的偏厅。最使他不安的是,如果今天重复着昨天的过程,那就惨了。
这天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用风和日丽去形容吧。在上午大概九点钟时,让阿兴感到意外而又兴奋的事发生了。黄姨挽着一只小提包出门,边走边说:“我到外面走走,买点东西,你在家看门口,不要到处去。”跟在她后面的小薇答应着:“知道了。”
黄姨出去后,不用我解释,在这个小小空间中,就剩下孤男寡女了。如果放在现在,会有五成的机会出事,但在当年,百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所以黄姨敢于丢下女儿出门。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停顿下来,因为我的当事人,他怎么也回忆不起,那天上午,是谁,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第一句话的。我说,这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们两人,是否都有趁着老人外出之机进行思想交流的愿望?我的当事人承认了这一点,那么,我写起来就方便了。
“你在看书吗?”应是阿兴先开的口。
“是的。”小薇回答,但她是坐在房门口处,若隐若现。
“你在哪里读书?”
“在龙津中学,读初三。”
“龙津中学?西关那边?很远啊!”
“是的,要天天坐车上学。你呢?”
“我在侨联中学,读高二。”
“侨联中学?不是从维新路搬到瘦狗岭了吗?你不是更远吗?”
“是更远,不过我住在学校的。”
“你为什么学做木工?”
“家里想我学点手艺,将来也有一技之长可以生活。”
“我看你不象做木工的。”
“的确,在此之前,我和同学一起学拉小提琴。”
“小提琴?啊,那很难学吧,很好听的。”
“你会吗?”
“我怎么会?!……你不参加运动吗?”
“我也想参加的,但父亲被斗,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我也不便参加了。”
“啊!……”小薇惊讶地小声喊道。阿兴那坦诚可能让她感到意外,又或许吓着了她。
沉默了片刻,阿兴问道:“你家里没事吧?”
小薇迟疑了一会,说:“我家里也不大好,我的父母兄妹都在香港,我从小过继给舅妈做女儿,舅舅许多年前去世了,我一直和妈生活。”
阿兴听到这话,又大感意外,想不到小薇也对他如此坦诚,也想不到小薇的身世如此特别。他说:“难怪黄姨很疼爱你,很紧张你呢。”
“她不许我随意上街,更不许我去参加战斗队,我只有天天呆在家里,很闷的,只能看看书了。”
“看些什么书?”
“现在正看《野火春风斗古城》。”
“喜欢哪个人物?”
“当然是银环了。”
“还喜欢其他书的什么人物?”
“喜欢……林道静,喜欢白茹,喜欢芳林嫂,还有……”
阿兴当然知道,这几位是小说《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中的女主角,阿兴还注意到,她喜欢的都是漂亮能干的女革命者,这在当年是很正常的,就如同今天的明星崇拜一样。他又问:“喜欢看外国小说吗?”
“很少看,看不懂。不过,看过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觉得很难受的。”
“为书中人物的爱情悲剧难受?”
“是的,我怕看悲剧。”
“喜欢看电影吗?”
“当然喜欢了,一有新片我就想办法去看,经常在儿童电影院看的。”
“喜欢什么演员?”
“喜欢……秦怡、白杨、张瑞芳、王丹凤、谢芳、王晓棠……”
“怎么净是女演员?男的不喜欢吗?”
那时的女孩子,不象现在的女孩那样赤裸裸地表白自己如何热恋某某男明星,所以小薇也迟疑了一会,才说:“喜欢王心刚,还有康泰,还有冯喆,还有张勇手……”
她说列举的,都是当年中国影坛的“帅哥”,女孩子喜欢也十分正常。阿兴又问:“你喜欢唱歌吗?”
“也喜欢,不过唱得不好听。”
“都喜欢唱些什么歌?”
“民歌吧,好象新疆民歌、云南民歌……怎么老是你问我的,不行,也要让我来问你!”
……
这两位青年人,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大家都是学生,共同语言是很多的,在大家都无学可上的时候,想不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大家有缘相遇了,从这一点来说,他们还得感谢这场运动吧。相近的年龄,相近的爱好,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他们两颗心就会贴近,他们心中的话语就会象缺堤的河水,奔涌而出,当然,他们都不会知道,这就是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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