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泉河畔——追忆遥远的岁月(之三)
那年,我们去东红 (海口 蔡修镇)
三十年前,我们才十几岁,正在海口市第一中学同窗苦读,准备完成自己的学业,迎接祖国和人民的挑选(即现在的“升大考试”)。可是中国历史上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使我们被迫中断了学业,在“造反有理”的山呼海啸中,狂热和迷乱把我们卷入了滚滚洪流之中。我们中不少人抱定“紧跟”、“照办”的决心去“反修防修”,勇敢冲杀,盲目地参与了把祖国推向苦难的造反和争斗……在政治和经济的危机中,一场席卷全国的“上山下乡”浪潮把我们推向穷乡僻壤,开始了一段艰苦的磨砺。
记得那是1968年11月15日,一辆辆又旧又大的解放牌卡车开进我们的校园,把我们学校一千多名学生送到海南各个农场。我们几个同学随一百多名学生来到琼海县东红农场场部,随后下到各生产队,开始了“知青”生活。
每天清晨,我们荷锄匆匆奔向无垠的原野和茂密的胶林,在烈日和暴雨下辛勤耕作;晚间,我们步履艰难地回到茅房或泥土屋,油灯下喝着酱油水和白菜汤下的饭。我们尝到了劳苦一天只挣八角钱的拮据滋味,体会到腰酸背疼,还得天天“斗私批修”的痛苦。漆黑的夜晚,我们依这门框望着空旷幽深的大山发呆,寂寞和忧愁缠绕着我们,我们守着油灯台盼着,等待着……
最使我们难忘的,是兵团“开荒大会战”和“73年抗台风之战”。
1969年的夏天,海南农垦体制改变,组建成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当时兵团执行林彪“两个指示”,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开荒大会战”。在那段不寻常的日子里,我们常常是天未亮,就点灯起床;天刚蒙蒙亮,我们便扛着锄头,带着开荒工具走上荒山野岭。海南的夏季,天热得发了狂,太阳一出来,地上已经象下了火;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一阵南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一股热浪,火烧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暴晒,叶子都卷成个细条儿,山坡上,我们头戴草帽腰着衬衣,光着膀子,开垦出一垄又一垄“环山行”,挖了一个又一个橡胶洞穴。那毒花花的太阳光,把我们的手臂和背脊晒爆了一层皮……
酷暑烈日晒不倒我们,狂风暴雨也吓不倒我们。1973年夏秋之交,海南历史上罕见的一场强台风袭击琼海。狂风暴雨摇撼着东红大地。那天,墨云滚似的遮黑了天,雷鸣夹着电闪,电闪带着雷鸣,台风刮来了!台风刮起来真惊人,它刮得人站也站不稳,那风把我们居住的茅房、泥土屋一间间刮倒,我们顾不得屋里的东西,就和老工人一起战斗在橡胶园里、水库大坝上……那雨象波浪奔腾似地下着,密得象一张帐幕,它鞭挞着,迸射着,淹没着东红的一切。我们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上面的雨直砸这我们的头和背,横扫着我们的脸,透心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茫然地跟着老工人躲避台风。翌日,风停了,我们又一起扶持起被台风刮倒的一棵棵胶树……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少往事难追忆,但“开荒大会战”和“73年抗台风”的情景却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回顾我们这一代人的坎坷经历和心路历程,我们常常叹“文革”中的幼稚和无奈,诉“上山下乡”的苦闷和彷徨,谈回城后的失落和求索。人生需要怀旧寻旧的咏唱,但更需要痛定思痛的反思,从怀旧中吸取精神的财富。至今,我常常向孩子们讲述:那年,我们去东红……
看电影《买花姑娘》(海口
曾志恒)
看一场电影,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中闲逸小事,只要有雅兴,完全可以足不出户,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对着家中的电视看个够。再好的片子,看完了,顶多评议一番,很快就忘了。然而,二十六年前我在海南建设兵团一师六团(即东红农场)当统计员时,与许许多多的知青一块观看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时的情景,却时常萦绕心头,令人难忘。至今回想起来,既是那样的苦涩,又是那样的有味。
该是1972年底吧,十二月初的一天,团部来了电话,晚上组织全作业区的干部、战士到加积镇看《卖花姑娘》,作为一堂生动的阶级教育课,回来后安排讨论学习。有外国电影看?!在那个“革命样板戏”一统中国文艺舞台的岁月里,能够看上一出外国电影,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迅速按团部的指令把这喜讯用手摇电话机通知作业区所属24、25、26、27、28连的头头们,让他们尽早通知给还在工地上“战天斗地”的同志们,以振奋大伙抡锄头、挥砍刀的劲头。
半个多月前,由于20号强台风对我团的正面袭击,作业区辖内的简易房、胶林、防风林等生产生活设施都遭受了很大的破坏,连日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抗灾复产连续会战,早已疲惫不堪。当大伙听到将有朝鲜电影看时,那因艰辛劳作而引起的麻木、沉闷气氛顿显活跃起来,尤其是知青们,更大喊“万岁”,恨不得早点干完当天的劳动任务,收工吃饭看电影!
收工了,吃过饭,谁都无例外地急急冲去满身汗酸臭气,就等着团部派车来接送看电影。作业区所在的26连,建立在牛阴岭山沟,平日显得很宁静,这回要等车,人们都集中到依着山势开出来的小篮球场上,和从山梁那边赶过来候车的27连的青年一道,说说笑笑,追逐打闹,象过节似的。夜幕笼罩着的连队驻地又恢复了曾经有过的喧闹。
等啊盼啊,终于从山背深处传来了汽车声。接着,在浓重的夜幕中射出几道雪亮的灯光,随着弯曲的林间小路时隐时现。不一会,两辆平日用来装胶水、送工具的解放牌卡车来到了连队。司机小周跳下车,对我们说:“刚才已送了24、25连的人到加积,马上又回头接你们,快上车吧!”人们拥挤着爬上两部汽车,连长站在车下大声嚷:“往里挤,往里再挤一点!”狭窄的车厢内人们挤得前胸贴后背,一些被挤得忍受不住的女知青大声叫了起来:“挤死人了!”连长可不管这些,他望了望车厢黑麻麻的一群,又大声的说:“再挤一挤,让该上车的都上,车开起来就松了!谁怕挤,谁下车!”
没有一个人下车,接我们的是团里派来的最后两部车,下去,可就看不到电影了。我和连队文书吴忠胜最后费劲地挤上了车。小周司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为了安全,用一根手腕般粗的麻绳绕着车厢板绑了一圈,算是加固。
汽车终于启动了,两部车满载着人,喘着沉重的吼声向远在20公里外的加积镇开去。严重超员的解放牌货车,沿着山间小路,颠颠簸簸穿行在防风林间,随着汽车惯性作用,人们不时发出一阵阵扣人心弦的惊叫声,这声音掺和着车两侧挡板因严重挤压而发出的“吱吱呀呀”的撕裂声,使站在边上的人都胆战心惊,说不定什么时候挡板会被挤裂开……我和忠胜挤在最后一辆车的边上,互相依靠,我的一只手死死撑着挡板,他的一只手紧紧拉住绳子,拼命顶挡着左晃右挤的压力。
“妈的,下一次再这样看电影,打死我也不去!”黑幕中不知谁骂了一句。真的,万一挡板断裂,绳子崩脱,满车人顷刻就会倒骨牌似的倒下车,后果不堪设想!这时,谁都紧张极了,“唱歌,振奋一下心情!”我大声与忠胜说。他是连队文书,又是我的好朋友,马上认同了我的这个提议,亮开粗犷的嗓门领头唱了起来:“兵团战士,多自豪,我为革命,种橡胶……”壮胆的歌声越来越多人附和,渐渐形成了整齐的吼声,冲破夜色,在蜿蜒的林间小路上回荡,汽车也最终冲上了平坦的公路。也许是某种神秘的意念庇佑吧,这两辆载人的货车,严重超载居然也平安到达加积镇!
由于几个农场的人都集中到这个当时琼海县最大的电影院看电影,要候场次,轮到我们作业区的人看完电影,已经是半夜两点钟了。仍被《卖花姑娘》情节感动着的人们,带着疲惫的身体和无尽的思绪,又匆匆地爬上了解放牌汽车,汽车在黑幕中开回连队。开始,大伙还七嘴八舌议论着电影情节,渐渐地,喧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只有汽车的马达声在夜风中呜鸣,人们疲乏极了。
汽车挣扎着终于来到了与小路交接的山水桥路口,停了下来。司机跳下车,声音嘶哑地对车上的人们说:“你们下车走路回去吧,我已开了整整一天车,实在撑不开眼了,再往山里开,出事就麻烦了。”有些女知青忍不住了,嚷了起来:“深更半夜走山路,还有六七公里,怎么走!”我们看着疲惫至极的司机,再望了望车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心想:再往里开,说不定真个会人仰马翻,那时可更惨了。咬咬牙,我说了句:“走吧,走到哪里算哪里。”我和忠胜等26连的几个知青,带头就往小路走去。
很少有人说话,人们困极了,白天大会战干了一整天,晚上为看一场电影熬了五六个小时的奔波,到了这个时辰,谁也难捱啊!不知谁就着手电筒光看了一下表,说:“三点过十分了。”我回头望了望,原先紧凑的一群人开始拉长了队伍,三五个一堆,稀稀拉拉布满在小路上。
眼困,腿累,越走越感到身体软绵绵的,一点也提不起劲来。也难怪,这连续多天的开荒育苗大会战,早已使知青们疲倦不堪,今晚再折腾几个小时,再好的电影,再大的兴致也都随着磕睡虫的不断侵袭而飞到九霄云外。
走啊走,走啊走,终于走到了25连驻地范围。25连的知青算是熬到了头,可以马上钻被窝了,可是我们26连离这还有三公里,路也更难走……眼睛越来越睁不开,只能是迷迷胡胡凭着感觉迈开沉重的双腿,探索着朝前走。在25连和24连交界处的橡胶林段路旁,我们最后走在一起的26连的五个知青,隐约看到路旁堆着两垛禾草。不约而同,我和忠胜都说:“休息一下吧,太累了!”大家说开了:“明天还要大会战呢……”“赶回去也就天亮了。”“管他妈的,会战就会战,还是坐下休息再说!”……我们一边议论,一边就围着禾草堆躺了下来。
被夜露打湿了的禾草堆软绵绵的,深秋夜的凉风阵阵地袭来,但谁也顾不上这些,倒头便睡了……
一觉睡到早上八点,24连的鸡啼声终于把我吵醒。“妈呀,天亮了,快起来赶回去开工!”我赶快唤醒了还在甜甜睡梦中的其他人,拍拍沾在身上的稻草,赶快向着我们的连队跑去……
回到连队,驻地一片沉静,刚走进靠山坡盖起的宿舍旁,26连的副指导员刘仕成正好也从房里走出来,看他一脸睡意,就知道也是刚刚爬起。我和老刘打了个招呼,他反倒迷迷胡胡地问起我来:“怎么,今天不用开工了吗?……”
炸 炮 (汕头
李明)
在海南生活的十年中,我更换过不少工种:犁田、苗圃、开荒、看山猪、割胶、统计员,到场部当过保卫干事,最后还去过农垦局落实政策办公室,参与过不少冤假错案的平反工作。但我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开荒炸炮了。
我当时所处的红花队地处丘陵,在这种地带开荒,首先要砍芭,用砍芭刀砍倒荒地上所有杂木乱草,晾晒一段时间后放火烧芭,然后再在山坡上开挖出一道道环山行和种植橡胶的洞穴。所谓炸炮,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爆炸,即用炸药把诸如石头、大树头等障碍物炸掉,减少挖梯田时的难度和劳动强度。炸炮用的炸药有硝胺炸药和黄色TNT炸药两种,雷管也分纸壳和铜壳两种。硝胺炸药配纸壳雷管威力较小,一般用来对付较小的树头和橡胶种植穴;至于较大的树头和坚硬的大石,就必须用黄色TNT炸药配铜壳雷管了。这在用双手与天斗与地斗的年代里,也算是一种高科技手段吧。
炸炮工作比较危险,但比起当时的开荒大会战的劳动强度相对轻一些。我初学炸炮时,刚到连队才两三个月,由于我天性好奇,又怕苦怕累,忍受不了每天开荒十几小时手掌皮和锄头的摩擦,便找副指导员杨清彦缠了好几次,他才同意我去炸炮。我们队负责炸炮的是四川军工老熊和老陈,我开始只是跟着他们搬搬炸药扶扶钢钎,点炮时则站在警戒线边驱赶那些捡柴火和放牛的村民。后来,我很快就学会了根据树头石头的大小、位置和排列状况,安放填塞炸药和点火放炮的技术,并且能单独进行操作。为此,我受到了老熊和老陈的多次夸奖,我也因此常常在同队战友面前表现得洋洋得意。
炸炮中最刺激的时刻就是在点炮的那一瞬间。安装好三几十个炮眼后就进行第一次点火起爆,每人负责十来个炮,随着老熊一声高喊:“炸炮啰——”我们开始手拿炭火沿着同一个方向退着一个一个地点着导火线。导火线的长度因炮眼的深浅而异,一般都可燃烧一分钟左右,所以必须在一分钟内把十几个炮全部点完。导火线点燃时喷着火星,发出哧哧的啸叫声,容不得你有半点犹豫。一边点火必须一边算着点着的炮数,炮响时还得算着响了几个,才知道有没有哑炮。有时后面的炮还没有点完,前面的炮就响了,刹那间山摇地动,硝烟弥漫,树头石头横飞,仿佛进入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为了不要返工浪费时间,我们还镇定地坚持把炮点完。我第一次点炮时,手拿着炭火哆嗦着,怎么也点不着导火线,老熊他们都已经点了七八个了,我还没有点着一个,急得他们大叫“撤退”。几次之后,我才逐步稳定下来,跟上他们点火的节奏了。几天之后,我更是得心应手,点炮时再也不会战战兢兢,而是不紧不慢,随心所欲了。经常是一次点二十几个炮,边响边点,在隆隆炮声中穿梭跳跃,手舞足蹈,肆无忌惮。只是有一次从天上飞下两个八爪鱼般的大树头,一前一后扎在我身边时,我才开始感到惧怕而有所收敛。
实际上炸炮最危险的还不是被树头石头击中,而是在排除哑炮的时候。由于炸药或雷管、导火线质量问题等,炸炮中经常会出现哑炮。有了哑炮必须尽快排除,才不会影响炸炮进度。排除哑炮必须在炮全部响完后,再等上三分钟以上才能进行,原则上谁装的炮谁负责排除。排除哑炮的人匍匐接近哑炮,迅速把导火线从炮眼中拔出,然后再清理炸药和雷管。一般来说,导火线拔掉后,哑炮的危险就会解除,但意外有时就发生在拔掉导火线之前!因为有的导火线质量差,不一定是死火,而是燃烧得特慢,慢得让你无法预料!也就是说,排除哑炮时,你的生命安全是无法预料的。当时隔邻的内洞队,就有一个回家娶媳妇刚返连队不到两天的四川军工,在排除哑炮时被炸得粉身碎骨,残骸烂肉覆盖了半个山坡。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更增加了排除哑炮时的恐惧。有次和老熊同时各排除一个哑炮,老熊拔出导火线随手一扔,正掉到我的脚边,导火线突然“啪”的一声喷出火星,把我吓得浑身冒汗,差点就昏了过去。在那个年代,怕死是不能说的,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嘴上却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其实,怕死是正常的,谁愿意轻易地丧失生命而不去享受美好人生?尤其我们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那时候,全中国只有一个信仰,我也只能祈求那神明的保佑,所以,每次排除哑炮时,我都是强打精神,嘴里念着某一条用得上的“最高指示”,直到颤抖的双手从炮口中拔出导火线的那一刹那,才松出一口气。
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往事如烟,许多事都渐渐淡忘了,但过去的知青生活以及在山上炸炮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无法忘怀。每当下雨打雷时,我常会联想起当年轰隆隆的炸炮声;在日本餐厅吃八爪鱼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当年那从天而降的大树头……我经常向女儿讲述那过去的故事,讲述那些她无法明白也难以相信的真实故事,以抒发我的情怀。不知怎的,那些痛苦的往事,现在却变成了美好的回忆,让我不时地咀嚼、回味……
6822部队
(孙文纪、贾念鸿)
在东红农场内洞山西边,荔枝溪旁,几道山夹杂着两百余亩水田,这里就是东红农场的“自留地”——由八一队粮食班经营。
1968年11月11日,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从场部开到这里,从车上跳下20多名青年男女,他们是来自广州二中的学生,分别是:孙文纪、贾念鸿、阮克、周树东、方志强、陈捷、梁振强、吴杰江、凌保明、廖中、卢新彦、朱思敏、叶凯、温丹娜、霍朝安、邹欣、张红军、木晓军、谢韶英、谭向阳。当时粮食班只有两座瓦房,分别住着近40名老工人。男知青被安排在新建的稻谷仓住下,女知青被安排在相距20多米外的茅草房安居。过了一个星期,又是一辆卡车载来了广州十七中的12名男女学生,他们是:罗红星、张平智、温祖建、马疋防、樊可能、方志斌、潘安中、潘安宜、李小敏、黄玉桃、龙玲、甘庆平。又过了两天,又来了十七中的李广新。四五天后,海口市的学生林晓、曾志恒、温先绪、温先计、戴烈、吕海钰、陈翠兰、刘宝全8人也来了。就这样,半月之间,这海南的山坳中聚集来自广州和海口的共41名知青,和原来的老工人混编成4个班。由于这批知青都是68年参加农场工作,月薪只有22元,于是自命为“6822部队”。
初到农场,一切都感到新鲜。每天,当队长韦裕凡敲响起床钟,大仓库就响起了《东方红》《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歌声以及叫声。一天的劳作,就是这样在“早请示”中开始的。当时劳动安排得较轻松,跟学校农忙劳动时差不多。下午放工后,东北角的水库就成了知青们的乐园,大伙都到水库游泳、洗澡,乐而忘返。最使人回味的是荔枝成熟的季节,每当中午,便有农民挑着荔枝从龙门路下来,每担两三元左右,买上一担就够十几人吃上一天。我们在晒谷场竖起两个篮球架,门前草地架起排球网,这是知青们为自己建造的乐土,一场场的球赛,冲洗了一天劳作的汗水,增添了生活的色彩,知青们在这欢乐中融合着感情,初到农场的那段日子是过得最愉快的。
后来,连队的人员有所变动,先是谭向阳要求调到东方队;再是邹欣调到场部任广播员;新来了广州的木晓颖;这段时期又来了一批江门的知青,他们是:李永祥、岑保荣、李永强、李保田、苏瑞萍、陈瑞琴、周长仙、许艳妹、袁倚霞。接着,农场改建,东红农场改称兵团一师六团,团里成立了武装连,廖中、梁振强、卢新彦、温先计调到去该连。周树东、温先绪、温祖建、阮克又调往“扩军备战”而新组建的13团。不久,潘安宜、潘安中姐弟调到山口岭队;朱思敏当工作组后到了场部医院;谢韶英到了内队当文书;张平智调去红花队;红岭新建队又调走了曾志恒、陈捷、张红军、叶凯;另外,方志斌又调到丰收队割胶。两三年后,几十人的知青队伍被调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二十多人。71年大学招工农兵学员,吴杰江经连队两度推荐未能入学;叶凯去了南京。73年中专开始招生,凌保明、霍朝安、木晓军、甘庆平、李小敏、龙玲、黄玉桃先后回了广州;罗红星、马疋防两人因病先后病退回城。到75年招工开始,李广新、贾念鸿、木晓颖、孙文纪、方志强也先后回了广州;樊可能自寻门路先到肇庆再曲线回城;吴杰江到农场劳资科3年,直到79年通过申请去香港才能离开农场;刘保全调到师部医院当护士;戴烈调到农场电影队;陈翠兰调到东光队;林晓在内洞小学任教。就这样,这支曾拥有41名朝气蓬勃的知青的“6822部队”便完全解体了。
日月蹉跎,弹指挥间,当年的小毛头、小姑娘,已步入了中年。我们这些有过共同经历的同龄人,每次聚会,说起话来特别投机,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无不感慨万千。原粮食班的知青,现移居海外的有叶凯、朱思敏、马疋防、卢新彦;居住香港的有吴杰江、凌保明、甘庆平;回到海口市的有林晓、刘保全、陈翠兰;戴烈到了屯昌;曾志恒、方志斌到了江门;温先绪在顺德;邹欣在武汉。走到人生句号的有温先计、张红军、樊可能。其余的人都在广州。
走过的路不管对与错,只有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才能理解,才能坦然面对。十年内乱,虽然剥夺了我们上学读书的机会,但我们没有自暴自弃,如今,我们彼此奋斗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或前程万里,或路途坎坷,但都为社会作出了一点贡献,愿我们的后代能理解我们那段艰辛的经历,珍惜今天,成为二十一世纪的人才。
想起当年“早请示”
(海口
梁俊)
冬天,起床的钟声刚响,一种刺耳的歌声马上在连队上空弥漫起来。
这不是那种美声唱腔:雄浑高昂,铿镪有力;也不是通俗唱法,轻快甜美,婉转悠扬。这是一种类似杀猪般的叫喊,音量很足,音色沙哑,高音部分甚至有点歇斯底里。在这静寂的清晨里,唱歌人仿佛在向人们表白,只有他一个人会唱歌似的。
歌声是从一堵画着领袖头像的墙下飘出来的,这只是序曲,可以随心所欲地引颈高歌,也可以象弹唱那样边唱变喊口号。我们这位歌手却创造性地摻入几句地方戏文,这就把那些刚从北京、广州来的知青懵住了,个个如坠如五里雾中,目瞪口呆。而会听地方戏的海南知青则忍俊不禁,捧腹大笑。我心里默默地说:“永兴大叔,你就饶了我们吧!”
歌声就象无言的命令,那些已经起床或正在起床不愿起床的知青都象弹簧似的蹦了起来,潮水般往那“忠”字墙涌去。永兴大叔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人们正在紧张地列队,正在“一、二、三、四、五”地报数。连长脸色严峻,我们又迟到了!
“早请示”的形式简洁、明快。连长的表情虔诚,脸上霎时变换为难以捉摸的激动。他手里捧着“红宝书”,放在胸前,仰望着墙上的画像,带领大家唱起了那首全国人民都熟悉的歌——《东方红》。唱毕,他又挥舞着手中的“红宝书”,带领着大家呼喊着“万寿无疆”及“永远健康”之类的口号。整个过程大约15分钟。
“早请示”还要作个评比,评比则留在午后的“天天读”。“天天读”依然热烈,知青一般都要轮流读报,台上的读报者要一丝不苟,生怕念错、年漏了什么。台下却是联欢的海洋:交头接耳者有之,嗑瓜子打毛线者有之,更有甚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敞开雪白的胸脯奶起了婴儿。小孩子们不失时机,在人丛中玩起了“捉迷藏”。整个会场呈现着欢快、轻松的气氛,极富人情味。只有在连长开始发言时,沸腾的会场才开始安静下来。
连长的发言一般没有新意,“旧瓶装不了新酒”,报纸上的内容被他断章取义地唠叨多次之后,“早请示”的评比结果便开始宣布。这种评比也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永兴大叔又获得第一,受到连长的表扬。我们窥视他,只见他洋洋得意,紫黑的脸上正泛着红光。挨批评的是我们知青,特别是那两位动作不利索的北京女知青。
我经常想:三代贫农、终日埋头苦干的永兴大叔,为了每天争得第一,他夜里有没有睡过好觉?
重回树德队
(湛江 文理)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远离了年青。当不年青的我们聚首一堂,我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往日的年青。
年青的时候我们是知青——特殊年代的一代人。1969年9月,年青的我们不可避免地卷入上山下乡的洪流,满怀豪情地来到了海南岛,来到琼海县东红农场树德队(当年的一师六团十六连)。
多少年来,萦绕梦间难以忘怀那片热土,那片浓绿的胶林。《一支难忘的歌》:“青春的岁月象条河……”常常唤起我怀旧的情愫,涌出点点滴滴不尽的回忆。
诗人普希金:“……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1993年4月,离别海南岛整整二十年之后,我又踏上这片热土,回到了萦绕于怀的树德队。同来的还有当年的湛江知青顾桂凤、谢欣和海口知青邓小毛、冯健。
我们左右徘徊找不到进入连队的道路,原来的那条笔直的大路变成了蜿蜒小路;当年生气勃勃的连队,如今人老房稀,年青人都外出了,留守的老工人脸上透出太多的无奈;当年充满我们青春歌声的洗澡房,已成两头暮气的老牛的栖身之地;当年欢声笑语的井台,如今已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还有那座知青们添砖加瓦亲手盖起来的大饭堂也早已人去房塌……
这就是树德队?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鼻子酸溜溜,心头沉甸甸的。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面对依然如故的老工人,我不知说些什么。
我站在二十多年前住过的宿舍门前,徜徉在熟悉的老胶园,抚摸着那把至今仍挂在柱子上的断犁头——那是我们队的钟!我仿佛又听见半夜催我们起床割胶的钟声。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我不禁感慨万分。
当年,我们唱着“我们这一代,豪情满胸怀”来到了海南岛。我们怎能忘记,这片洒下了我们的血汗、留下了我们的青春的土地?我们怎能忘记,我们开荒挖穴亲手种植的现已长大成林的橡胶园?对于那段历史,有人不堪回首,有人抱怨满腹。有人问我,你后悔吗?不!我从不后悔!经历过的就是事实,就是历史。历史不能改写,我们只有面对和超越。漫漫人生路,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不可多得的经历,我珍惜和看重那段日子。我将那段日子视为我生命长河里的一朵浪花,我人生的一种体验。经过消沉颓丧,经过振作亢奋,经过探索反思,才有今天的成熟。那段苦与累的经历,是我人生的宝贵财富,历尽了风霜雨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
人到中年,站在人生的颠峰上,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是对是错自有评说。今天,二十年过去了,我回味那段知青岁月,依然有滋有味。随着岁月的消逝,曾有过的消极埋怨心理早已烟消云散,无怨无悔,留下来的只是越来越多的美好回忆。
难忘青春,青春难忘!下海南的日子,永志难忘!
浣溪沙(忆当年)
吴宝祥
昏昏重雾失西东,椰风唤雨月朦胧,一枕春寒觉梦中。
咫尺天遥波浩渺,十年母老面愁容。此时怎不念相逢!
登琼山道美死火山感怀二首
余定宇
(一)凉风吹落日,苍莽满琼中。江掩平畴绿,山依晚霭红。低头颦海阔,远目羡天空。谁识登临意,千峦暮转蒙。
(二)少乏凌云志,安能仰绝峰?波涛几劫后,凄苦亦从容。此地曾驰目,当时敢挺胸。群雄俱往矣,把臂暮云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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