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 

                              ·尚能饭·

  八十年代初,老尚正在洋国子监里当贡生。同校里的大陆同胞还不太多,台湾同胞却占多数的优势,但两边各有各的组织关系。结果是,两边厢同根同胞同文同种,却基本上是“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但老尚在修的一门课的班上,遇上了一位可人的台湾女生。老尚不是那种由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员,没有“拒腐蚀,永不沾”的革命意志,便顺水推舟地中了美人计,轻而易举地被拉下了水—盖缘:老尚平生无它短,爱花好吃又贪玩!

  老尚进了台湾同学的圈子之后,发现这帮人虽然出生在台湾,可他们的父母大多数是大陆各省的人氏,是1949年被赶到那个孤岛子上去的。因而,尽管这些台湾同学本身对大陆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恋,但其父母对大陆却一辈子梦绕魂牵。有一次,老尚在陈台生家作客,陈太太做了一桌子的苏北菜,把老尚吃得心花怒放。酒足饭饱之后,老尚以侃相谢。得知陈太太的父母亲是苏北建湖人,老尚就顺着竿子往上爬—大侃起建湖的九龙口风光,且从南宋陆秀夫就读的景忠书院侃到建湖才子乔老爷(冠华)的风流逸事,听得主人开怀主妇开心。老尚真不愧是一个道道地地的侃天侃地强中手,骗吃骗喝行里人!

  老尚有个室友,从国内刚出来,陕西三原人,是于佑任的本家后人。于小爷年少,出国前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老尚好几次要带他去参加台湾同学的爬梯(party),他都不乐意去,说:“跟他们没共同语言,人家瞧不起咱。”寒假中的一天下午,老尚接到一位台湾同学伍爷的电话,说:刚租了一盘三级片的录像带,让老尚过去一起看。伍爷是光棍一条,老尚此时则是暂时的二茬子光棍。老尚再度拉于小爷下水,这回于小爷顶不住了—他半推半就地钻进了老尚的福特老爷车,嘴里还嘟囔着:

“那玩艺有啥看头?额等会还要去实验室…”

“嗨,您瞧过?”

“没,没!额哪瞧过?”

“那不得了!毛主席咋说来着:‘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您没瞧过,咋就知道没看头?”

 老尚哥俩进了伍爷的房门—好家伙,客厅的沙发和座椅上早已座无虚席!那伍爷和靳爷赶忙给两位大陆同胞让座,他们自己却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在看录像过程中,每当床戏镜头出现时,那于小爷高度紧张,心跳加剧,呼吸急促,两眼发直,脸上红的象猴子屁股似的!观毕,老尚故意逗他:

“有瞧头没?”

“额看还是没啥瞧头!那跟额灶下拉风箱有啥差别!剩下的不也就象那城里小妞吃蛋卷冰淇淋?”

  老尚这叫乐啊—那帮台湾同胞们楞是没听懂于小爷的一鸣惊人的幽默!原因有二:一是听不懂他的陕西话,二是他们不知风箱是何物。待老尚翻译讲解之后,大家哄堂大笑,那靳爷躺在地毯上笑得直打滚…

  之后,大家一起跟着黄爷到了他家,哇噻,各家的太太们都已在黄家摆开了“百家宴”(potluck),等候这帮爷们儿来风卷残云呢!黄太太母亲是四川人,所以她从她妈妈手里学来的那盘麻婆豆腐,吃得老尚乐不思蜀了。

  席间,那靳爷跟于小爷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看起来甚是投缘。老尚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想:到底俩小子年龄都轻,又都是光棍啊,有共同话题吧。所以,老尚就不去照应于小爷了,径自周旋于台湾同胞们的夫妇之间,跟爷们侃,跟太太们打情骂俏。

  突然,于小爷那边传来一阵骚动。老尚忙不迭地跑过去,一看:那于小爷满脸通红,站在那里正穿上羽绒服,看来要走人。有几个台湾同胞在一旁数落着靳爷,把靳爷搞得十分尴尬。老尚走到于小爷身边,低声地问:

“咋了?”

  “额说过,人家瞧不起咱,您不信。额今天上了你的当了!额现在就要回去!”

  老尚谢了诸位台湾同胞,领着于小爷打道回府。在车里,于小爷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老尚,闹得老尚哭笑不得。前因后果简单到了靳爷的一句话上:

“黄太太这盘麻婆豆腐烧得不错,多吃点!恐怕共匪统治下,你们在大陆上吃不到豆腐吧?”

  那于小爷一听,马上就变了脸,把手中的盘子一扔,站起来就要走人,闹得那靳爷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老尚安慰于小爷说:“这不两岸的老百姓都被洗了脑了吗?两岸的老百姓都觉得对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咱吃不上豆腐,他们还讨不上老婆呢,那台湾娘们不都被美国佬拐跑了!这事犯得上动那么大的火吗?”

  “老尚,话可不能这样讲!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打额的脸都中,你不能损额的生额养额的故土一方!咱再穷,也还没穷到没豆腐吃的份上。”

  所幸的是,此后不久中国男篮的造访,使靳爷和于小爷得以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由钱澄海主教练率领的中国国家男篮来老尚的学校与其校队赛场球,大陆的学生学者联谊会张罗着去给中国队加油。别看老尚平时是个我行我素的主儿,不把这个组织那个协会看在眼里,真的碰上这当口,你不去找他,他也不会“坐在城楼观山景”的。

  这次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的头头脑脑们还真的遇到了一点困难:一个一万多人的体育馆里,只有40来位大陆的留学生和访问学者,这个啦啦队怎么啦呀—至少得弄面五星红旗来摇上一摇,那40来个嗓门才好呐喊一阵吧。可这临时到哪儿去找啊?国际学生办公室倒有一面—但只有巴掌那么大,是摆在办公桌上的那种,不顶事儿。

 “要吃粮,找紫阳”—要办事,找老尚啊:他狐朋狗友多,鬼点子馊主意多,歪门邪道也多。老尚一听就这么点芝麻大的屁事还犯愁,还他妈的整天嚷嚷着学成归国报效祖国呢!这分明都是一帮高智商的低能儿嘛!他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说:

“嗨,这是老尚。我说大卫哥们,中国男篮要来,听说了没?”

“当然已经听说了!想拉咱哥们一块儿去瞜瞜?”

“您小子真他妈的鬼!问问John和Sue乐不乐意一起去给中国队助阵。噢,把您那客厅里那面巨幅的中国国旗也带上,咱们好摇旗呐喊呀!谢了!”

“甭客气,一言为定!”

  啪,老尚撂下了手中的电话,朝着大眼瞪小眼的联谊会会长副会长一笑,说:

“放心吧,国旗是会有的,啦啦队队员也会大大的有的!”

  球赛的那天晚上,老尚提早来到了体育馆门口,等候鲁大卫和他的弟弟John及妹妹Sue,还有他事先联系好的大批台湾同胞。离球赛开始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光台湾同胞拖家带口的就来了一百好几十人。这下子联谊会会长才放下了心—好家伙,连大陆同胞一起二百多号人,坐在一起也是黑压压的一片啊!

  大家就座后,开赛前的仪式奏主客两国的国歌。那位金发碧眼的鲁大卫和他的弟弟John站起身来,展开一面一丈多长的五星红旗,顿时引起一片掌声。站在老尚身边的伍爷和靳爷一边跟着鼓掌,一边苦笑着对老尚说:

  “尚先生,我们上了您的大当了!只说是来助威,怎么连老共的‘污腥旗’也挥舞上阵了?”

  老尚故意装糊涂,说:

  “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我们会长这几天到处找都找不到,谁会想到大卫却带来了。不过,没个旗子,这也没法喊啊!你们要有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也拿出来挥一挥?”

  老尚这话把那伍爷和靳爷逗得直乐:

  “尚先生可真会开玩笑!”

  球赛开始后,每当中国队比分落后时,大卫就用京片子领头喊:“中国队—”

  大家齐声跟着喊:“加油!”

  领头的大卫喊累了,那大嗓门的靳爷换了上去!

  赛后,会长跑过来向大卫致谢,并问他:

  “您怎么一口标准的北京话?”

  “我生在台北,长在北京,”大卫答道。

  老尚赶过来介绍说:

  “对不起,还未来得及给大家介绍,大卫的爸爸是现任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总领事Thomas Stan Brooks先生,大卫曾在大陆住过十来年!”

  然后,会长又跑过去向靳爷和其他台湾同胞们致谢。靳爷走到于小爷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

  “于先生,那天小弟失言,请多包涵。我父母都是大陆人,他们的弟弟妹妹们现在都住在大陆,我如果看不起大陆人,岂不是也看不起他们?”

  于小爷这下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便紧紧地握住靳爷的手重重地摇了几下。

  老尚看到小哥俩这握手言欢的情景,摇了摇头,心里头琢磨着:

  “看来这家乡的地域观念,也是因时因地而异的:在省内,同一县的才算同乡,到了外省则同一省的算同乡,今晚在这里我们可都是同乡喽!”

  Notes Added in Proof(或:多余的话):近闻大陆反日浪潮此起彼伏,老尚希望这一臭文能引起海内外中国知识精英们的些许反思,为了让这个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家乡—我们的“地球村”多一分安宁,咱们就别在那里扮演那“帮腔的,煽风的,浇油的”角色吧!

初 恋 暗渡陈仓 吃豆腐 七成美满 抬 杠 王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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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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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地界遇故知 谁不说俺家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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