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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杠
·尚能饭·
我有个铁哥们，是我自小就崇拜的对象；即便在文革中，至少在我的心底里，我爱他也胜过爱毛主席！几十年来，风风雨雨，经历也不算少，朋友也交了一箩筐，按郑板桥的话说，那就是“无不朋友，无一朋友”…可是，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哥们最够朋友。若一定要让我找找他的缺点的话，恐怕那只有一点—他忒喜欢抬杠！
记得上初中时，咱俩是同桌。有一天上语文课，语文老师给我们讲解一篇鲁迅先生的小说。语文老师对下面这句话极为赞赏，说鲁迅先生在这里写得极为深刻：“世上原来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那哥们显然不以为然，他举起手来，等到老师点头后，缓缓地站起来说：我觉得鲁迅先生在这里只是说了一句极其普通的大实话，要论深刻，我有句话可能更深刻—“世上原来本没有这么多人，结婚登记的人多了，也便造成了这么多人！”好家伙，这顿时在教室里引起了一场哄堂大笑—连一向严厉的语文老师也笑得前仰后合，而且课后也未找他的麻烦。
我那哥们在文革后期去了地质队，先是在钻机上当钻探工人，后来凭着一支生花妙笔，被革委会的田主任选为他的文秘。田主任是胶东人，文革前夕刚从部队的团政委的位置上转业到地方，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抗日战争打过日本鬼子，抗美援朝打过美国鬼子，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打过印度鬼子。”所以，他文革中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很快又官复原职，不过由队长兼党委书记变成革委会主任，大家仍旧一如既往地戏称他“田老大”。田主任文化水平虽不高，但识才爱才。我那哥们在钻机上劳动表现并不出色，政治上也不要求进步，搁在一般领导身上，是不会也不敢用我那哥们的。然而，这一对老少爷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抬杠！１９７２年庐山会议之后，中央发下了红头文件，是一封毛泽东给他婆姨江青的信，其中有句话：“最近我跟林彪同志交换了意见…”当我那哥们在田主任办公室里单独给田主任念文件念到这里时，突然停下来，神经兮兮地说：“田主任，不好啦，毛主席跟林副主席之间有意见了…”田主任立马说：“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个啥？那是毛主席对林副主席的无比信任！”嗨，我那哥们一看有杠可抬，马上就来了精神，接着说：“俩人间没意见，交换个球？！林副主席不是说过一句顶一万句嘛…”田主任带兵３０来年，还从来没有下属敢跟他抬过杠，这当口一下子反倒被我那哥们给镇住了。田主任稍一缓过劲来，悄悄地对我那哥们说：“你他娘的出了这个门，再也甭提这档子事！—就凭那几句话也能判你小子十年八年的！”次年初冬，“９.１３”事件之后，田主任到省局听有关传达；此时我那哥们已被田主任送进了大学。田主任会后，专门把我那哥们请到新街口的大三元饭店海吃了一餐…
我那哥们在中科院当研究生时，很受所里一位解放初期从美国海归回去的老先生的赏识。那老先生回国后，一直保持在美国的习惯，中午不睡午觉。我那哥们当时光棍一条，以办公室为家，老先生只要在所里，每天中午必到我那哥们的办公室去找他侃大山。有一天中午，老先生侃上了精神，自鸣得意地对我那哥们说：“最近我说的一句话在北京的知识界圈子里广为流传：‘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不认真’。”我那哥们又立马抬杠：“您跟毛主席都对！—共产党在夺权和掌权上最讲认真，在其余方面都最不认真。”老先生听后愕然。
我那哥们抬杠的经典不胜枚举，长话短说，再略举几例：
电视刚在国内普及那阵，大家都说：有电视真好—他说：好个屁，家庭的温馨都让它给搅了！
大家刚高高兴兴地从大杂院或筒子楼里搬进单元房，直说：这“躲进小楼成一统”，多美—他说：美个鬼，从此尔后无邻里！
当挨家挨户地被迫装上防盗门，大家都开始怀念那夜不闭户的年代，说：那年头的社会风气多棒—他说：棒个锤子，那时的夜不闭户的基础是家徒四壁！
香港回归祖国了，好！—他说：好个鸟，再来个文化大革命，看马思聪们还往哪里逃！
人家说：瞧钱钟书和杨绛那老俩口在一起过得多有滋有味—他说：都是耍笔杆子的，整日在一起耳鬓厮磨，多没劲儿—看人家钱学森蒋英，吴祖光新凤霞，余秋雨马兰那才是最佳拍挡呢！
……
最近，有一次我们几个朋友和我那哥们凑在一快瞎掰，不知咋的，有个爷突然提起前不久登在ＣＮＤ上巫一毛的《我的奇名怪姓》那篇奇文。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夸巫宁坤教授真有学问也真有宠辱不惊的风范，在劳改农场里给新生的女儿起名字，还竟想得起来“万古云霄一羽毛”的诗句…我对我那爱抬杠的哥们太了解了，巫教授是他芝加哥大学的老学长，他一向对巫教授和巫一毛推崇有加钦佩不已，我今天倒真想见识一下这个杠他怎么抬！
他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说：“巫宁坤教授给女儿起的名字真的是别具匠心，不过要是跟人称章疯子的国学大师章太炎比起来，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巫见大疯子啦！章太炎给他的三个女儿分别起名为：章爻爻（这俩是一个字），章Ｘ（“缀”字去掉左偏旁），章Ｘ（四个“工”字码在一起）—谁也不认识这三个字，人人都得称他家三千金为章家小姐！”嘿，瞧我那哥们这个杠抬得邪不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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