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说俺家乡好

                          ·尚能饭·

  尚家有女初长成,迅即跻身追星族,便开始苦了老尚这专职司机。尤其那夏天的露天音乐会,一旦来了为尚家二千金所疯狂追随的男孩乐队或摇滚乐队,老尚就得开车带着她们去赶场。如果她们有伴同行,老尚仅仅是送往接来的话,那他就算讨了一回便宜,便会笑逐颜开乐不可支。倘若她们无伴同行,老尚还得陪听(因为老尚溺爱子女,把她们单独扔在那儿,放心不下)—那滋味儿可真不比上法场陪斩轻松多少!

  每逢此时,老尚就搬出他的战备装备来:一把草坪折椅,一顶凉帽,一副太阳镜,一瓶防晒油,一罐驱蚊剂,一支手电筒,一对海绵耳塞,一把雨伞,一本书,一盒烟—各位看官,您还真不能小瞧这一战备装备清单,那可都是老尚一次次地“交学费”换来的啊!少一样就可能遭罪,多一样就可能浪费。

  就拿老尚头一次送女儿赶场来说吧,那叫缺少在白区进行革命斗争的经验,得摸着石头过河。装备少带了两样,也多带了两样。首先,少带了一把雨伞。可头天晚上,老尚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是个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大晴天。谁知日到正午时,场边停的两辆消防车开始人工降雨,替那些在烈日下狂蹦乱跳扯着嗓门喊的乐迷们降温,结果不但二位千金散场时象两个小泥猴,那老尚也成了落汤鸡。最让老尚悔之莫及的是,他来前未曾想到带上一对海绵耳塞。结果是其后的一周里,每当老尚听莫扎特时,那极度轻奏的乐段(pianissimo)都变成了延续的休止符啦!

  多带的两样则是率兵出征的ABC,那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尚提了两大塑料袋的食品和饮料,尾随着尚家二千金,屁颠颠地来到收票口。收票的小姐往老尚提的塑料袋里瞄了一眼,笑了笑,指着旁边的垃圾桶,说:“对不起,先生,食品饮料不得入内。”老尚满心不情愿可表面上又爽快地把那两大袋点心水果和饮料扔进了垃圾桶。这是老尚生平第一次浪费食物啊,那岂止是心痛—那是心绞痛!这个从六零年饿死的人堆里侥幸逃出来的“能饭”,平时在家吃饭,若是闺女们在饭桌上丢几颗饭粒或一块没啃净的排骨,他都会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把它消灭光—更甭说残汤剩羹了…

  老尚从来不承认自己这是抠门儿,却振振有词地说,不这么做反倒是造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但人们觉得他劳命伤财地送女儿们听音乐会才真的是浪费。老尚可不这么看,谁年轻时没追过星呢?!连那江黑心,年轻时不是把那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女演员王XX当作梦中情人吗,当了皇上不还跟一个女歌星闹得说不清道不明吗?老尚本人从李谷一阿姨一路追到彭丽媛小妹,现在不还在追Kathleen Battle,Cecilia Bartoli 和Renee Fleming外加李海燕和张火丁吗!明星是要人追出来的,没人追哪里还会有明星—这个杠小儿科才会去抬。

  提起老尚追彭丽媛,那可要追溯到彭丽媛刚出道时的1984年。老尚从美国回国探亲,到了北京之后,原来所里的一个哥们是军队干部子弟,从内部搞了两张票,让老尚夫妇去看新星彭丽媛演出。彭丽媛那时也就十七八吧,刚从山东调进京,扎着两个小辫子,一对大眼睛和小酒窝,特朴实,特水灵……她那一曲甜美的“谁不说俺家乡好”刚唱到“一条条河水绕山间……”,那老尚的眼泪就象淮河水破了闸。他老婆赶快递给他一条手绢儿。他们邻座的北京爷们冲老尚一乐,那分明象是说:您哥们有毛病啊,赶紧拨打120呀!

  自打那以来,每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彭丽媛要是没唱“谁不说俺家乡好”,老尚就说,今年晚会没劲儿。这几年彭丽媛也美人迟暮了,可只要她一唱“谁不说俺家乡好”,老尚还是直抹眼泪呢,您说这是哪门子事啊?他老尚那家乡哪点儿好啊—“说凤阳道凤阳”那首歌,全中国人民无人不晓,现在都唱到美利坚来了,连Chanticleer合唱团前年出的一张CD里都有这首歌。可凤阳有名,那是因为它穷啊!穷有什么可自豪可留恋的,您自小不就是想跳出那穷坑苦海吗?可老尚却觉得:要饭不丢人,鄙视要饭的人才真的是无耻之徒呢—当年毛泽东跟萧三不还讨过饭吗?!再说,咱们家乡人要饭唱的那莲花唠,都比那拉普(Rap)动听呦!您瞧这不应了那句俗话:人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其实,这种心地不光老尚有,似乎人人都有;而且离家乡时间越长距离越远,它就会越强烈,恰如春草一般“更行更远还生。”然而,除非您的家乡是蓬莱仙境,是孙悟空的花果山水帘洞,一般的人跟家乡之间多多少少又总有那么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关系(love and hate relationship)。如果一个人的家乡在其成长过程中,曾留下过太多的不堪回首的记忆,这种情感就愈发地“剪不断,理还乱……”

  以《望乡啊,天使》(“Look Homeward,Angel”)而一举成名的美国作家Thomas Wolfe,在该书中写了自己家乡的许多并不美好的人和事;因此,开罪了家乡人,惹恼了众亲友。在他后来写的(但死后才发表的)另一本名为《你不能重归故里》(“You Can’t Go Home Again”)的自传体小说中,他通过书中的主人翁George Webber,是如此地来描述他本人对故里家国爱恨交织的心路历程的:

  George Webber写了本有关其家乡和家人的书而一举成名。他回到家乡之后,不仅没受到好评和欢迎,反而遭到亲友们和故乡人的疏离和非难。他们感到自己在书中被真实地暴露无遗了,他们的愤慨迫使作者远走他乡。作者开始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实现自我之旅:他在纽约,巴黎和柏林,既享受了创作上的巨大成功,也饱尝了背井离乡的酸辛。最终,他落叶归根,重新发现自己原来对故国家园有着那么刻骨铭心的热爱,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以及满怀信心的希望。

  “六四”过后不久,苏晓康应邀到老尚供职的学校演讲,校方设宴招待晓康兄时,老尚作陪。席间谈起他的大作《河殇》,晓康兄当时就对作东的新闻学院院长说,如果他能够重写的话,那将是完全不同的视觉和情怀—那还是1991年,老尚当时听了并未能完全理解他的深义!四年前,当老尚读罢晓康兄的“A Memoir of Misfortune”,掩卷之余,感慨万千!象晓康兄这样才高八斗气冲九天的人,一旦离开了故土家园,离开了热爱他的读者,离开了他运用自如的母语,离开了他熟悉的生活,离开了他贴近的人民,甚至于离开了他鞭挞的对象,那不正象鱼儿离开了水吗?

  当年那些发誓今生今世再与故国无关的人(老尚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曾几何时,不正打算回去买个公寓好落叶归根吗?此时和彼时都是真挚的感情而不是虚伪的做作—只不过时过境迁罢了。正是:“人间总是堪疑处,唯有兹疑不可疑”—那便是“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情怀。

初 恋 暗渡陈仓 吃豆腐 七成美满 抬 杠 王 爷

异曲同工

自知之明

游龙戏凤

西恩地界遇故知 谁不说俺家乡好

诗词选